董玉泺在一旁道,“祖母对我极好,印象中她每日都极忙,但还是会经常来抽查我的功课,她对儿女要求高,对我的要求更高,每天都要定下作业让我完成,差一点儿都不行,后来还花大价钱请了一位据说曾在宫中伺候过贵人的老嬷嬷来教我规矩,可把我折腾坏了。”
话是如此,但她的语气却满是幸福,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埋怨。
唐老夫人笑道,“你祖母要强了一辈子,你跟着她长大,自然要求严格一些。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还行。”董玉泺笑嘻嘻地说道,“他能有什么不好?店里的事情自有掌柜们忙活,他只偶尔去查店而已,平日里就是养鸟下棋,前年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整个董家最清闲的只怕就是他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怔,“这样下去怎么能成?董家虽然现在生活富庶,但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家中再厚的底子也怕这不思上进的子弟,你父亲这样,你祖母不管吗?”
董玉泺摇了摇头,“我祖母不管。非但不管,还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我父亲之前还有些担心会因此受到祖母的教训,后来见我祖母没说什么话后,胆子就大了起来,店铺干脆就不怎么去了。梁夫人是个八面玲珑心思剔透的人物,又因为生了儿子和女儿已经在董家站住了脚跟,后来又做主给父亲抬一位她的陪嫁丫鬟做姨娘,那位周姨娘花朵一样的人物,标致秀美,既温柔又善解人意,没多久就成了父亲的心头爱。周姨娘仗着父亲的宠爱,对梁夫人就不大向从前那样敬重了,梁夫人也是个狠角色,立刻就为父亲又娶了位董家商铺二掌柜的女儿做姨娘,这位吴姨娘虽不如周姨娘貌美,却胜在年轻,行事活泼可爱,父亲迷得不行,很快就把周姨娘丢在了脑后,梁夫人则趁机修理起周姨娘,现在他们院子里每天都像是唱戏似的,可热闹呢。”
梁夫人就是董玉泺父亲的续弦,也是苏州本地的名门望族,从前董家这样的暴发户是绝对看不上的,更别提是给人做续弦了。只是梁家时运不济,家中没什么支应门庭的能人,买卖收效不好,逐渐就走起了背运。后来得知董家的四老爷也就是董玉泺父亲的正妻因病去世后,就舔着脸找人问到了董家。董老夫人起初不太满意,觉得梁家家风不好,奈何董四爷自己愿意,董老夫人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自从梁夫人进门后,不但对董四爷软语温存,对董玉泺也格外客气,不过董老夫人依旧不怎么待见她,每次见面都不给什么笑脸,让梁夫人十分难受。好在她很快就生下了长子,以为能在董老夫人面前松一口长气,没想到董老夫人最不缺的就是孙子,对她也就不冷不热的面子情,远不如对大儿媳那般提点照顾。
梁夫人憋着一口闷气又不好多说,只能没事儿在董四爷耳旁吹吹枕头风,但董四爷又是个提不起来的,虽然是董老夫人最小的儿子,但能力不如董家大老爷,脑筋又不如董家二老爷,在外的口碑也不如三老爷,就是个被董家养着的闲人。
梁夫人只能自己生闷气。
唐老夫人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呢?”
“嘿嘿。”董玉泺俏皮地眨了眨眼,“当着外人我自然不会说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里就只有您,您是我外祖母,世上最疼我的人之一,我什么话不能跟您说。”
一句话把唐老夫人说得像是三九天喝了热水一样舒服妥帖,笑着道,“梁夫人这种手段在你祖母眼里只怕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她就不出面管管?”
“不管。”董玉泺声音清脆地说道,“非但不管,还有些乐见其成。”
“这是什么话?”唐老夫人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董玉泺的手,神情激动地说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要把你父亲养废了吗?”
唐老夫人虽然也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大女婿,但好歹他是外孙女的父亲,他如果失势,对董玉泺的影响极大,何况董玉泺还没有定亲,若是给未来亲家知道,只怕亲事都会受到影响。
董玉泺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大,忙安慰道,“您别着急,没您说的那么严重。他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祖母的亲儿子,名声真坏了,外人怎么看董家呀?再说他都这个年纪了,品行早就养成,我祖母就算想把养废,他又不是那什么都不知道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会废呢?这些年我父亲行事虽然着五不着六有些不靠谱,铺子里效益也不见得有多好,但大事上却也没出什么大错,由我祖母盯着呢。”
“那你祖母是什么意思?”唐老夫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皱着眉头问,“你祖母是个极厉害的人,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用意。你这孩子不许瞒我,赶紧照实对我说。”
董玉泺微微一笑,左右无人,就坦白说道,“我祖母可能想趁她还硬朗把家分了。”
“什么?”这一下把唐老夫人惊了够呛,恰好外面一声惊雷,马匹受了惊,发足前冲,若不是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缰绳,非要撞到路边的树上不可,即便这样马车也是一阵晃动,唐老夫人和董玉泺没有防备,都向车壁上栽去。
董玉泺连忙撑住身子,又扶稳了唐老夫人,但她还是狠狠地撞了一下。董玉泺连忙关心道,“外祖母,你怎么样?撞疼了没有?”皱着眉头脸色不快地高声斥道,“怎么赶车的?是谁找来的人?”
外面的车夫是受雇而来,也怕伤了车上的贵人,闻声连忙上前道歉,哆哆嗦嗦地请示道,“雷声惊了马,老夫人和小姐没大事吧?”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没事儿,你安心赶车吧。”
车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董玉泺一张小脸仿佛罩了一层寒霜,显然十分生气。唐老夫人见她这样,知道是在董家颐气指使惯了,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
她压下声音说道,“这样的大雨天出门本就艰难,你也不用怪他,都是辛苦讨生活的。”
董玉泺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唐老夫人又说道,“你快仔细告诉我,你祖母怎么想着要分家?董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