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大烟是腐蚀心骨,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但因为利润巨大,所以还是有许多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到了,仿佛这样做便能忽视它的存在一般。
南京那边自打曾绍权上任以来便财政吃紧,所以他虽然口头上提倡着禁烟,但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措,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如今他的亲侄子在广州击沉了大烟船,如果消息散播开来,那些烟商必然警觉,甚至为了自保暂时关门,这样一来财政收入大大缩紧,曾绍权位置还没坐稳便断了税收,只怕不好服众管理坐下官。
难怪他会急着封锁消息了。
郁从筠笑着赞叹道,“那个叫曾铭伟的人是你舅舅的亲侄子吗?那他也要喊你母亲做姑姑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感觉倒是个敢作敢为颇有担当的年轻人。”
管泊舟还是小时候见过曾铭伟一面,他和自己的大哥年纪相仿,那时候便体格健壮,皮肤晒得黝黑,一笑起来露出一口的小白牙。曾绍权当政之前,他也不过是个乡下的放牛娃,因为父亲早逝,所以作为叔叔的曾绍权对他颇为照顾,几乎拿他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曾铭伟便在老家靠着几亩祖田和母亲过日子。等曾绍权逐渐起势后,想到了老家的这个侄子,便安排他从军镀镀金,以便日后用起来方便,免得给有心人捉住把柄不好安排。
曾绍权成为代总理后,最先想到的便是管泊远与曾铭伟。将管泊远安排到上海后,就将曾铭伟派去了广州。
当时广州的重要程度虽然远不及上海、天津、武汉三地,但高楼林立水路繁华,占着海关的优势,是曾绍权手里为数不多的重要棋子之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样的政治要地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其他人,否则一旦遭遇背叛,曾绍权的代总理位置可就不稳了。虽然曾铭伟热血冲动又没什么文化,但却是曾绍权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年曾绍权准备赴任代总理时遭遇暗杀,还是曾铭伟想也没想地扑了上去,不但一枪击毙了刺客,还替曾绍权挡下了子弹,当时便重伤昏厥人事不知,送到南京医院救治了一个多月才醒转过来,这也是曾绍权最终下定决心送他去广州镇守最重要原因。
曾绍权最初和管泊舟的母亲商议这件事儿的时候,管夫人对此不大同意,她太明白哥哥这个代总理位置的重要性了。且不说他钻营多年,为了爬上这个位置隐忍不发,付出了多少辛苦。一旦他从那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立刻就会被下面的人撕咬得渣都不剩,管家必然要受到殃及,也要受株连之祸。管夫人劝曾绍权务必慎重,曾绍权却对曾铭伟信任有加,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曾铭伟的手上。
管夫人知道他下定决心,不好再说。
管泊舟和曾铭伟打交道不多,对这个表兄也不是特别了解。听郁从筠这样问,只好回忆着说道,“他人不坏,就是做事冲动了一些,常常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起来。我记得上次见他时还是多年之前,我随母亲和舅舅一起回老家祭祖,在表兄家里落脚。记忆里那里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山上全是碧绿的梯田。道路很不好走,等到表兄家里之后大家都累得话也不想说了。表兄家虽然在乡下,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檐下还有一整排燕子窝,当时正值盛夏,乳燕破壳吱吱地乱叫个不停。”
郁从筠听他悠然讲起往事,听着管泊舟的描述,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风景优美的深山之中,耳边传来阵阵乳燕饥饿的叫声。
管泊舟继续道,“时隔多年,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倒是记得乡下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孩子把我一个心爱的小玩意抢走了,表兄得知后拎着做农活用的耙子追了过去,找到对方家里索要,人家不开门,他便拿耙子敲门,把对方家里的门砸出了几个窟窿,家里的孩子怕他闹出人命,这才把我的东西还了出来。这件事儿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每每有人提到他便会想起来。”
“看来你这位表兄小时候便会行侠仗义,若是搁在从前,肯定是一位持剑行走天下的侠客。”郁家自古以来便出读书人,家族中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一个武将,所以郁从筠自小便对这样的人充满了好感和好奇,还会背着父亲偷偷看一些《聊斋志异》《传奇》类的文集。他对曾铭伟做法又佩服又赞赏,满口都是钦佩,“我实在太喜欢这样做事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了,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结交一番才行。”
管泊舟无奈地笑了笑,“将来若是他到了上海,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不过你见了他可能会有点儿失望,毕竟他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又比较直,很多人会觉得他粗俗无礼,不过他那个人却是很好相处的,非常的爽快热情。”
“好,一言为定!”郁从筠十分高兴,脸上全是笑容。
刚好周郴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一言为定啊?”
管泊舟和郁从筠看着他笑,“周公子睡好了?你这人心也太大了,居然靠着柱子也能睡着,我都害怕你着凉生病。”
周郴头疼不已地说道,“许是太久没有喝过酒的关系,只喝了这么几杯人就受不了了。”
管泊舟笑了笑,“喝口茶润润嗓子,免得不舒服。要不要让人给你打水洗把脸?”
周郴随意地摆了摆手,“没那么麻烦,我又不是大家小姐,一群糙汉子聚在一起,还洗什么脸啊?”
郁从筠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这个邋遢大王,不会早上也没有洗吧?”
周郴故意逗他,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今早,我昨天累极了,晚上脚都没有洗就躺下了,你要不要来闻闻?”说着便要弯腰拖鞋,吓得郁从筠连忙抓住了他的手,顺带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你这家伙,将来谁嫁给你肯定要倒大霉了。”
管泊舟被两个人逗得笑出声来,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丝疏解。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玩笑,都绝口不提钓鱼的事情了。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管泊舟警觉地站起身来张望了几眼,郁从筠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是有人来了吗?”
三个人静静等待了片刻,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一个副官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对管泊舟恭恭敬敬地说道,“二少爷,刚刚那边来了一伙儿人,被咱们的护卫给拦下了。盘问之下才知道,对方是刘家的人,从朗园那边绕过来的,估计是从哪儿问出了您的行踪想要碰碰运气,已经被我们的人赶走了。”
郁从筠冷笑道,“这个刘家还挺锲而不舍的,狗鼻子又这么灵,只是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看来想在朗园安生待几天的心愿也要破灭了,接下来肯定不知道多少人要登门拜访呢。”
周郴道,“谁让咱们管二公子身份特殊呢?大家都把他当成了梯子,想要踩着他的肩膀往管市长的面前凑。”
管泊舟这次带来的护卫队隶属于管泊远麾下,副官跟随管泊远多年,在管家出出进进惯了,和管泊舟也相熟,何况管泊舟又是个温文尔雅的柔和性格,和他说话就不像在管泊远面前那般谨言慎行,偶尔还能开几句玩笑。
副官听周郴形容管泊舟是梯子,笑着道,“二少爷这梯子也不白当,刘家拉来了整整一车的礼物,看上去还是很有诚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