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则和则大太太听了哪还有心情吃饭,匆匆交代了家里一番,垫了两口就赶紧坐上了马车。可就算这样,等他们赶到白家祠堂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则大太太见唐氏都到了,正在祠堂的门口屋檐下,她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唐氏的面前嘘寒问暖关心起来。
坐在里面冷眼旁观的蔡二太太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一脸的轻视与不屑,故意背过了身,好像很看不上她们这副故作亲热的模样。
真要是伤筋动骨涉及到切身的利益,蔡二太太就不相信她们还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不过是演出来给外人看的罢了。
则大太太见唐氏虽然看上去单薄清瘦,一点儿都不像个怀着身孕的人,但气色却比前几日好多了。她放心地点了点头,问起唐氏这几日生活中的琐事。唐氏轻声回答道,“这还要感谢你,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回头雇一辆马车,我们娘几个就回杭州去了。等孩子们大了懂些事,我就把你的恩情一点一滴地说给他们知道,盼望将来有朝一日他们能到你的面前,给你磕个头道句谢。”
则大太太听了心中特别难受,“你这话说得太生分,我不爱听。难得你和我投缘,大家相处得来我才愿意帮你,谁为了让你感激不成?更不要跟孩子们提起,没得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背着包袱,活得多累啊!你这一回杭州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好好保全身子,不用挂念我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带信给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准帮你办到。”
想到唐氏就算回了杭州有母亲和哥哥照拂,但外界的传言只怕一时半会儿都不会销声匿迹。离开了白家的唐氏未来要面对的日子只怕更加艰难,也不知道性格柔弱的她面对流言蜚语,能不能挺得过来。
更何况……
则大太太还有一个担忧,那便是如今最受白老太爷重视的白修治去留。唐氏大归回娘家,治哥怎么办?白老太爷会放手让自己的孙子离开白家过日子吗?
则大太太觉得这件事还有得磨呢,只怕唐氏就算要走也不会太顺利。但如果白家要借机为难唐氏,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她才不管什么内房外房呢,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比谁高贵多少……她一边和唐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往祠堂里瞄了瞄。长房大太太照旧没有来,前几日听说长房的独苗白修衍身子又不好了,穆家直接派了个医术很不错的次子在长房住下方便就近照顾,就怕衍哥有个三长两短,长房彻底断了香火后继无人。
白老太爷和北平回来的毅老太爷都没有露面,外三房的白元宥自从上次从祠堂回到家后就病情加深,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今天这种场合自然来不了。
外三房剩下的几个男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白元恒的妻子常氏上次来了一趟祠堂之后,估计是被吓到了,这次没有跟着一起过来。这样一看,外三房的人便聚在一起,显得异常得齐心。而被排挤在外的白元德则和蔡二太太两个人貌合神离地挨着坐在一起,白元德垂头丧气地低头盯着地面,蔡二太太的一双眼睛却格外精明地四处乱瞄。
白老太爷陪着毅老太爷走进祠堂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他的眼神瞬间暗了暗,但嘴角的笑意却仍旧保持着原样,态度客气地请毅老太爷进门。
闵老夫人没有同行,不知道是不愿意掺和还是觉得上次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这次就没有跟过来。
毅老太爷是白家家族的分支,年纪比白老太爷大几岁,白眉白须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步生风,精神状态看着比白老太爷还要好。他挺胸抬头的迈进祠堂,身后跟着他的儿子白元普。白元普是他的次子,如今长子当家,全权管着北平的家事走不开身,这次远行便由次子带着下人陪同着过来了。
白元普自小长在北平,从来没有回过上海,因此跟谁都不熟,他也就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低着头一副很有规矩知进退的样子。
白老太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侄子,见他身姿笔挺样貌出众,简直和毅老太爷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听说他和兄长都十分得能干,把北平白家经营得风风火火蒸蒸日上。想到自己两个早逝的儿子,白老太爷心里忍不住落寞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老天要这样的惩罚他,偏偏带走了他最优秀的两个,把一个不争气地给留下了。要是死的是白元德,白老太爷估计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世上局势多是此消彼长,如今上海白家这头已经渐渐有了衰势,而北平那头却风头正盛,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那头就要远超这边了。
白老太爷觉得风雨将至,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和不安。
毅老太爷却挺直了腰板端端正正地在正首的位置上坐了,他如今是白家年纪最长的老人,坐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可白老太爷见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那明明是自己的位置,毅老太爷连声招呼也不跟自己打就自顾着坐下了,肯定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觉得北平白家已经远超上海白家,行事都比过去张扬得意了许多。白老太爷板着脸在侧首的位置上坐下了,向众人介绍了毅老太爷的身份。
白元德等人连忙起身向他行礼问候,毅老太爷客气地点了点头,嗓音低沉有力地说道,“我上次回上海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是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跟着各自的父亲过来说话,没一个老实消停的时候,坐一会儿就全都找借口跑出去玩了。几年不见,每个人都成熟稳重了不少,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们的父亲也都相继离世,我们这一辈的老人是越来越少了。”
语气带着些许的唏嘘和怅然。
外三房的几人听了,想到已逝的父亲都有些沉默。
“你们也都坐吧。”毅老太爷指了指椅子,“家里人难得见个面,就不要弄得太严肃了,你们也轻松些,大伙也好说话。”
众人依言坐下,毅老太爷的眼神往唐氏的方向看了过去,低声道,“这是元裴的媳妇唐氏吧?我是你北平的大伯父,你成亲的时候我正好染了风寒赶不了路,所以没有参加上婚礼。这次特地为了你的事儿赶回来的,你也坐下吧,怀着身孕的人可不能太吃辛苦,大人不觉得怎样,小孩子却受不了。”语气异常的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怒,但眼神却透着几分关心。
唐氏感激地应了一声,从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毅老太爷见状,心里十分满意。虽然和唐氏第一次打照面,但来的路上却已经打听了很多关于她的消息。这个唐氏虽然柔弱,但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淡定做派,说话办事不慌不乱的,看上去十分的稳重。何况自己先是丧夫,随后又经历遭人诟病诬陷,还能做得如此得体,实属不易。
则大太太虽然第一次见毅老太爷,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的性格,什么也没说的在唐氏一边坐下了。
毅老太爷便指了指她,问起她是谁家的媳妇。
则大太太脸一红,尴尬地看了白元则两眼,轻声回了毅老太爷的话。
毅老太爷看着屋内的女眷,侧过脸对坐在一旁的白老太爷微笑道,“你看看,这才几年光景啊,当初那群只知道上房揭瓦的孩子都娶了媳妇成了家,有些人甚至都做了父亲。少年不知光阴珍贵,再回首却已是耄耋之年,看到这些长大了的孩子,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