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蓉萱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心里对胡冠仁却充满了信任。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异,连她自己也不能理解。
回到上海之前,她连胡冠仁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交际来往了。
也因此,白蓉萱站在胡冠仁所住小院的门前,迟迟没有敲门。
还是外出归来的小胡管事见到她,惊讶地迎上来道,“治少爷,您怎么也不进去?”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有些事想要请教胡管事,又怕麻烦他老人家。”
小胡管事道,“不管什么事,也得进门说呀,哪能让您站在门外呢?”
他赶忙上前打开了门,请了白蓉萱入内。
远远听到房间里传出胡冠仁哼着戏文的声音。
小胡管事解释道,“义父这些年没什么事做,平日里就喜欢哼几句曲子,只当是自娱了,治少爷别介意。”
白蓉萱当然不介意,她跟在小胡管事身后去见了胡冠仁。
见到来客,胡冠仁倒是一脸平静,“治少爷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想问什么事?”
白蓉萱只好将管家的事徐徐讲述了一遍。
胡冠仁听完淡定地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去就是了。”
“去?”白蓉萱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她还以为胡冠仁会劝阻自己呢。
胡冠仁道,“管家仗着有曾绍权照拂,如今管泊远又站稳了脚跟,在上海的确有些实力,但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敢对您不利不成?何况您出身白家,一样高贵,与他们结交,已是自降身价,有什么可担心的?”
白蓉萱小声道,“管家的事情很是复杂,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得好。”
胡冠仁看了她一眼,“您要真这么想,当初就不该登管家的大门。如今落在管家人的眼里,只怕会认为您和管二公子私交甚密,请您过去开解,也是没办法之举。何况以管泊远今时今日的地位,您要真能和他结交,对三房也是一件好事。”
白蓉萱并不想利用管泊舟在管家占到什么便宜。
她正色道,“管二公子曾在南京帮过我的忙,如今在上海重逢,我也只是想尽朋友的本分,对他的事略微上一上心,却从没想过利用他得到什么。”
胡冠仁微微一笑,“治少爷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既然是朋友,将来三房遇到困难,管二公子难道会静观其变不成?”
白蓉萱听得一愣。
胡冠仁继续道,“人脉便是这样积累起来,也是这样用的。你虽无心,旁人却是有意。所以自打您和管二公子相识相交,这利益关系便已经结成了。管泊远敢下帖子请您过去,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管家在上海无亲无故,单靠一个曾绍权是远远不够的,而二房的所作所为,人家又瞧不上,难得您和管二公子一见如故,管泊远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您,若您真是那样的,以后管家和您,想必会常来常往的。”
他将事情剖析得头头是道。
白蓉萱听完,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胡冠仁道,“所以治少爷不要有所顾虑,堂堂正正地去就是了。不过就像您说的,还是不要插手管家的内部事为好。至于这位管二公子,他的行为举止我也略有耳闻,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他的天真理想怕是很难实现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话怎么说?”
胡冠仁微微一笑,拿起一旁的紫砂手把壶,将壶口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生于家族,长于家族,管二公子有今天的成就,有自身努力的功劳,可也要归功于家族的培养。既然如此,他学成归来,难道不该为家族出力吗?”
白蓉萱张了张嘴,“可……可他志不在此,难道要逼着他就范吗?”
胡冠仁道,“治少爷的心意我能理解,只是任何一个家族,都是先有家后有人,这才是家族发展之道。若是管二公子一意孤行,最后背离家族,没了管家和曾家的护持,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又能靠什么生存?”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他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生存?做一个教书匠,每月也是有薪水的呀。”
胡冠仁淡淡地道,“这倒是,可教书匠若真这样好做,那治少爷认识的戴校长,又何必逢人便伏小做低的求人慷慨解囊呢?”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
戴霞的日子,可谓艰难。
胡冠仁道,“如今这样的世道,没有家族庇护,简直是寸步难行。管二公子啊……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白蓉萱的心情瞬间便低落了下来。
胡冠仁道,“治少爷也得明白这个道理才行,虽然二房和三房不和已久,但抛开私人恩怨,你们归根结底还是白家的人。有白家在,你们外出行走便可以挺胸抬头,没有了白家,你们也不过是上海滩最为普通的一个路人罢了,谁会抬头看你们一眼?”
白蓉萱为之一振。
她实在太能明白胡管事这番话的意思了。
自小没受过家族照拂,虽然舅舅一家待他们母子无微不至,可终究宛如浮萍柳絮一般,始终无根可扎。
这也是前世为何她宁可跑去北平,也没有回杭州的原因。
舅舅家再好,终于不是自己的呀……
白蓉萱缓缓点了点头,“胡管事的这番良言,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胡冠仁见状笑了笑,“良言不敢当,治少爷能听得进去最重要。”
可一想到管泊舟踌躇满志,最终却无法实现,她的心始终不是滋味。
胡冠仁道,“管二公子被家族保护得太好了,活了这么大,一直没体会过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所以看待问题也太过简单,思想上不够成熟。其实老人们的话,未必是坏的,见识过很多黑暗,经历过更多磨难,才知道世上的路该怎么走。管二公子多听听家里的话,也没什么坏处。”
白蓉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胡冠仁道,“据说咱们家大小姐对他情有独钟?若是将来两人真成了好事,朋友成了家人,二房和三房之间又有嫌隙,治少爷为了避嫌,也该远着些才是。”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白蓉萱不明白胡管事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怔在了椅子上。
胡冠仁将帖子交还给白蓉萱,“治少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白蓉萱缓缓摇头,起身道,“我告辞了,多谢胡管事为我答疑解惑。”
胡冠仁笑了笑,“这是做下人应尽的本分,哪里当得起这句谢?治少爷有事,随时来找我就是了。我一个将死之人,能为治少爷分忧,是我摸得荣幸。”
白蓉萱由小胡管事送了出去,一路沉默着回了立雪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