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当然没有跳成,但要是叫沈三强来说,他宁可沈乖乖在别人注意到之前就往下一蹦,一了百了……
虽然养了沈乖乖十几年,花了不少钱,她要是死了就什么也捞不回来,是有点儿亏的。
但现在他大概率也是什么都捞不回来了啊!并且还很丢脸啊!
这个孽障女儿,坐在派出所里,裹着身上的警用大衣,不停的掉眼泪,看上去特别委屈。
要是有人劝她跟他回家,她就哭得更凶,而当他伸手去拉她时,她竟然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很明显地要躲开他。
要么就不开口,要开口就是“非要让我回去,我就半夜打开煤气,点个火,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表情还特别坚定。
沈三强只能再三跟警察们解释自己并没有家暴女儿,所谓的“要打死她”,也只是因为她害得弟弟受了伤,骂几句出出气而已。
但警察哪有那么好糊弄。
孩子躲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完全就是条件反射,这个当爹的如果一直对她很好,小姑娘怎么会这么害怕。
更何况,虽然“同归于尽”在大多数时候都只不过是威胁,但万一她一时冲动,真做出了这种事……
爆炸啊火灾啊,会死人,会有重伤,就算不考虑社会财产损失,都算得上是重大事故。
再加上先前车祸和威胁跳楼事件都被记者采访过,万一舆论发酵,市民还不把派出所骂死。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派出所的文所长把手里的烟头重重地摁在了烟灰缸里,盯着沈三强:“要不你就先回家吧,小姑娘现在情绪太激动了,你强行把她带走,要是真干出什么事儿来,后悔都来不及。先让她留在我们这里。那个把她带下来的姑娘有宿舍,让她们俩一起住,她的安全你放心……”
沈三强哪里还担心沈乖乖的安全,他简直巴不得是沈乖乖在派出所里出点事,这样,他们来派出所闹一闹,看这些人哪还有脸处理他们一家虐待养女的事?
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乖乖在派出所里是安全的。
更何况,现在的沈乖乖不比从前老实,当着他的面都敢假装委屈,要是他走了,这小贱皮子岂不是要演出花来?
沈三强试图拒绝文所长的提议:“父母和子女哪有隔夜的仇,我们家儿子那脾气不好,可能是三言两语得罪了姐姐,闹出这么个麻烦了。你就叫我把她带回去,跟她妈好好聊聊,肯定就没事了,就不麻烦你们警察同志了。”
“这孩子跟她妈关系挺好的?”文所长厚厚的眼镜片一闪。
“是啊是啊,母女两个可贴心了,不过我是她爸嘛,男人也不好跟丫头说太多,她就有点怕我。”沈三强连忙道。
“那你把你媳妇叫来,就在派出所里谈。她要是愿意跟你们回家,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回去不是和和美美的吗?”
“我媳妇在医院照顾儿子呢。”
“那你把她带回家去,家里……就你们父女两个?”文所长的眉头扭成疙瘩——亲父女两个也就算了,这养父女……
沈三强还没来得及接话,所长办公室的门外便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进门的正是把沈乖乖从楼顶带下来的女警魏晓晨。
“所长,这是您要的资料。”魏晓晨将一个文件夹递了过来。
文所长打开文件夹,眉头越皱越紧。
他突然问沈三强:“你家这丫头,是买来的?”
“啊?哦……”沈三强支吾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他也知道买孩子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警察是怎么知道,他们买了一个女儿呢?
“花了多少钱买的?”文所长头也不抬,翻过一页资料,仿佛只是跟他闲聊,“花钱把人家买回来了,怎么不当成一家人对待呢?你说这钱不是白花了吗?”
沈三强果然中计,愤然道:“我们怎么没当她是一家人!早知道就不该买她,这丫头的心坏!不算买她的,光是养她这么大,花了多少钱,她就为了跟弟弟吵几句价,闹得我们两口子都没脸做人了!我们花了五百块钱买她呢,这钱真是白花了!她这条白眼狼!”
文所长:???
这人是不是弄错了重点?
在魏晓晨上去劝沈乖乖下来时,派出所的其他民警也在附近跟居民“聊天”,了解沈家的情况。
当时就有嘴碎的老太,说沈家那个干猴儿媳妇说过,这女儿是他们买来的,可老实可听话了,家里的什么活都能干,这笔买卖,做得不错!
买个女儿放在家里当奴隶用?警察们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线索。
但单凭这一句话,并不算是能敲定沈家牵涉人口买卖的证据——文所长本想试探试探,哪能想到沈三强……这,这就轻易认下来了?
“买卖人口犯法。”文所长收起了方才“闲聊”的随意神色,盯住沈三强,“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装糊涂?”
“什么装不装糊涂,我犯了哪条法?”沈三强一怔,反驳道,“我给了钱,她爸妈给我人,你情我愿,哪条国法还不许做买卖了?”
“人是不能买卖的!”
“她就是个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也不能买卖!”
“我不知道,不知无罪!”
文所长揉揉太阳穴,敢在警察面前叫嚣他是法盲他有理的人,其实并不那么多:“无论你知不知道,这都是犯罪。要是有个人把你捅了三刀,在这儿说他不知道捅人是犯罪,你能原谅他吗?收买儿童,是要蹲大牢的!”
听到“蹲大牢”三个字,沈三强大惊失色。
他怂了。
他可并不知道,文所长手里还没有足以把他送到牢房里的证据链,但只要想想得去班房里待着,他就心慌。
“我没说我是买的人,她是我捡来的!”他立刻改口。
文所长没再说话,只是拨弄了一下桌上的一个小黑盒子。
“来来来,你先坐,先抽根烟,你们家这女儿气性挺大……”
沈三强强撑的镇静也不见了。
这是他刚刚进所长办公室时,文所长招呼他的话。
接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个,领导,您拿去买烟抽……”
“别别别,这可使不得,我这办公室里有录音有录像,你别害我……”
沈三强简直想给自己的脑袋几拳。
他觉得派出所这地方克他!
他怎么就忘了这所长办公室有录音录像!
难道他真要去蹲大牢?
能不能让老婆去?
就说孩子是她买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还要留在外面支撑家业呢,他可不能去坐牢……
也不知道隋秀芝愿不愿意,不过女人去坐牢,总是比男人去好!要是他去坐牢了,女人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讨生活啊,说不定就要给他戴绿帽子……
文所长并不知道沈三强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可恨的私生子,他清了清嗓子,关掉了录音回放:“听清楚了吗?”
沈三强如同一只被榔头砸过脑袋的瘟鸡,蔫吧吧点了点头。
“我们做事都要讲个证据,讲个法律,你家这女儿到底是不是买来的,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我们不能让孩子跟你回家。”文所长说。
“不是,不是,”听着他话里好像还有转圜的意思,沈三强来劲儿了,连连解释,“您听我说,我们那会儿哪知道买人犯法呀,要是知道这个,我们还能花钱给自己买班房蹲?就是想着这小姑娘的爸妈要卖了她,她太可怜了……我们也是好心……想着刚好和儿子一起报个户口,姐弟两个一起长大,也算有个照应……”
“你买了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你好心了?”
“可不就是好心吗,我们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也不是干那伤天害理事情的人啊。”
文所长摆了摆手:“算了,我现在跟你也说不上,你等着吧,我们会查这案子的。你们要真是好心,收养了人家养不起的女儿,这事情也不是揭不过去。但你们要买了拐子拐来的,还虐待儿童,你看小姑娘坚决不肯跟你回家,那这事儿可就……”
他没把话说完,就示意沈三强离开。沈三强懵着头脑出了所长办公室,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拳打在自己手心里,颇有顿开金锁、恍然大悟之感。
不是揭不过去……那怎么才能揭过去呢,肯定有办法的!
路过沈乖乖呆着的办公室,他就推门进去,带着一张笑脸:“乖乖啊……”
李微熹原本缩在沙发上喝小魏姐姐买来的皮蛋瘦肉粥,看他进门,真是吓了一跳,脸上立刻露出警觉的表情来。
“你这孩子,有啥事不能跟爸爸妈妈说呢,你弟弟那个狗脾气,你跟他计较什么?两个人打起来,哪像是姐弟干的事!”沈三强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他是个男孩子,爸妈怕挫了他的锐气,平时管的不那么严,但女孩子不管是要变坏的,爸妈也是为你好……”
真是好做作的理由,一点也不清新……这种“为你好”,送你,你要吗?
李微熹心里暗自吐槽,脸上也写满了“我不相信”。
“算了算了,你现在心里难受,爸知道。爸也不催你回家,你就在这儿呆着吧,你好好想想,爸妈有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爸妈养了你这么大,你就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谎,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沈三强几乎要把自己感动哭了,而李微熹无动于衷。
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仅要看他怎么说,更要看他怎么做。
李微熹可是绝不会忘记沈乖乖本是怎么死的——“养”了她十几年,让她埋首家务,让她营养不良,让她饱受“弟弟”欺负,让她无法专注学习被同学霸凌,最后用她的性命换一笔赔款。
这叫“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请问您哪里对得起沈乖乖了?
虽然沈乖乖是抱养的,但法律上可没有规定,抱养来的孩子就应该比亲生孩子低一头,受苦受累受虐待也该感恩养父母养活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