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李微熹睡得很好,魏晓晨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恨!
她从警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待在居民区的派出所里,平时也很少见到刑事案——对于人性的恶,她能体会的并不多。
她还没有那么强的耐受力。
她很想问问沈乖乖的亲生父母,问问那些生个孩子就像下个蛋的男女——你们真的以为,生出来的孩子是一件货品,可以随你们处置吗?
也想问问那些虐待孩子的爹妈,不管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看着那么弱小的一个生命在你眼前,为什么不能善待他?为什么要打他、骂他、让他挨饿受冻?
虽然,小孩子出生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只会哇哇地啼哭,可他也会长大,他会有感情,有爱恨,会希望能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成长,而不是从小就被当做一个局外人。
你们怎么忍心这样对一个孩子呢?
法律管不到每一个人的家门里头,事实上,就连沈乖乖这样的情境,法律也未必一定能给她主持公道……
可如果法律难以照顾每一个弱小者,还有谁能为他们讨个公道?
那些孩子承受的痛苦和委屈,那些可能让他们在人生中走向歧途的伤害,真就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忍耐消化吗。
如果有一天,这些事情都能被管起来就好了。
如果有一天,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都能受到惩罚就好了。
想起沈三强的嘴脸,魏晓晨恨恨地踢了一脚被子。
如果找不到沈家收买女婴的证据,沈三强是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但就这么放过他?
不甘心。
明天回所里上班,就查查沈家到底是干啥的,说不定沈三强还干过别的坏事……
哪怕能合法地罚他20块钱,魏晓晨都很乐意。这就像路过一个被套了麻袋的讨厌鬼,踢一脚报仇,捶一拳解恨……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到了所里,就听说沈三强失踪了。
昨夜值班的同事满脸疲惫,已经顾不得在年轻小姑娘前保持翩翩风度,出口就是爆粗:“m了个x的,狗娘养的沈三强,大男人家干的都是些没种的事!”
魏晓晨一头问号:“怎么了这是?他半夜在值班室门口炸臭豆腐了?”
“他要是真来炸臭豆腐还好了!他跑了!他老婆大半夜的来所里闹,说她男人不见了,说我们把她男人关起来了……”
“……他一个大男人能不见了?”
“你自己看。”同事把接警记录丢在她面前,“老子受够那个泼妇了,也不知道沈乖乖咋活下来的,换我待在那么个家里,早疯了。”
魏晓晨打开接警记录,瞳孔地震。
原来隋秀芝昨儿伺候好了在医院精神百倍骂街的儿子,匆匆赶回家来,准备收拾收拾明天开店的东西——儿子当然重要,可赚钱也重要啊,明儿卖早点要用的菜、肉、面粉、鸡蛋,都得提前收拾好才行。
一边往家赶,还一边暗自庆幸,还好丈夫回家早,他一定会在家里提前做些准备工作,等她回到家里,叫上沈乖乖,一起拾掇拾掇食材,明儿开张还来得及。
没想到开了自家的门,便发现丈夫不在。
沈家居住的屋子那么小,一眼就可以望尽天涯——地上丢着一些被撕成碎屑的书本,还扔着一只被踩了几脚的红书包,实在是有些狼藉;至于半开的衣柜门和被扒在地上没有收拾的衣物,更是有几分凄凉的意思。
隋秀芝头皮一炸,奔向衣柜,疯了一般地掏摸起来。
十几分钟后,她瘫坐在原地。节能灯惨白的光照在她脸上,她就像一条死鱼。
丈夫不见了,他的换洗衣物也不见了,连同家里攒下的几万元现金和两张存折,也都不翼而飞了。
隋秀芝心里掠过无数个猜测,她强支起发软的双腿,奔下楼去,要去报警。
结果在楼下遇到了周老太,她皮笑肉不笑地问:“你男人从派出所回来啦?”
派出所?
隋秀芝扑上去抓住周老太,问了个明白,顿时就像是一只被喂饱了的斗鸡,打起了全部精神,气势汹汹杀向派出所。
肯定是他们拘留了她的丈夫!还试图勒索他贿赂他们,不然,老沈怎么会把家里的钱拿出去呢!
于是当夜值班的警察就应付了一个又哭又嚎还在地上打滚的泼妇。
顺便立了个案……
“畏罪潜逃还这么能闹?”魏晓晨一脸一言难尽。
“是啊,会闹的人有判头……不过那个买卖儿童的事情,咱又没证据不是?就先立个案吧,不管是找失踪的人,还是把他抓回来绳之以法,不都得先找人吗。”
“怎么找?在大街小巷贴‘宝宝回家吧你老婆儿子还在等你’吗?”
“当失踪案去破啊,毕竟携带了大量财物一起消失,刚好够标准,而且已经报给市局了。”同事揉了揉发青的眼眶,“我先下班了啊,我回去睡会儿,真特么倒霉……”
倒霉?魏晓晨看着他摇摇晃晃走出值班室的背影,心说沈乖乖那养母才是真倒霉呢。
她男人为啥失踪了?不就是害怕买卖儿童案被查出来,要抓他坐牢吗?这才收拾了衣物和钱财,连夜跑路——至于他跑路之后,老婆儿子该怎么办,那大概不太要紧。
看看,看看,嫁给一个缺德鬼,就是这个下场。
你以为缺德鬼会只虐待养女一个人,而对你们母子俩特别好吗?不可能的,人只要缺德,心里头最重要的就会只有他自己。
别的什么人,都是可以舍弃的。
别看隋秀芝昨夜大闹派出所威风凛凛,等刑侦上的人去查了,大概哭都来不及哭。
会是一场好戏吗?
没有人不爱看戏,但魏晓晨部门不对口,注定无法亲眼得见这一番热闹——沈家的衣柜门上,只有沈三强、隋秀芝、沈家豪的指纹,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而附近的邻居提供了证词,说曾见沈三强提着一只黑色旅行包急匆匆离开了这条巷子。
算算时间,正好是沈三强从派出所里离开后一个多小时——再过一个多小时,隋秀芝就要从医院里回来了。
沈三强机智地躲开了老婆,跑路大吉。
警察追踪到了他搭了一辆黑车离开本市的证据,但沈三强在某个县级市下车后更换了衣物,剪了头发,相貌本就平平无奇的他,彻底消失在了人海中。
而当隋秀芝终于看到沈三强在所长室里的录音录像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狗男人,把他们买了沈乖乖的事情说漏了,一听说这事犯法可能要坐牢,就他妈跑了!
跑就跑了,还一点儿风声不透露给她,明显是要她留下来顶罪啊。
可是,他会甩锅,难道她就不会?
俗话都说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隋秀芝心一横,牙一咬:“领导,买乖乖的事,我可不知道啊。我就看着男人抱回来一个女娃娃,我哪知道这娃娃的来路,他是买的还是捡的,可不告诉我呀!那会儿我还坐着月子呢,这事可跟我没关系!”
她的推脱理由,比沈三强充分多了——一个在家坐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怎么可能找到卖孩子的人呢?这孩子必然不是她亲自买回来的呀!
警察问她难道这么多年都不知情,问她为什么包庇丈夫时,她也振振有词:“那是孩子他爸爸,我咋能举报他呢?再说那会儿,我们养这丫头,也是为了给我们儿子当挡灾姊妹的,要是举报了,你们不是要把她带走吗?那我儿子生病怎么办?”
这“挡灾姊妹”的说法,倒也有几个老警察知道——本地某些村镇里头,有个迷信的说法:要是儿子出生以后身体不好,就抱养一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孩,给那女孩子穿男孩的衣服养着。这样,让他身体不好的邪祟,就会只祸害那个女孩子了。
有些地区的说法,还要更加恶劣一些。
因为“挡灾姊妹”是替宝贝儿子承担灾厄,所以她一病,就意味着给儿子增添了福气——这么的,自来就有些比较没有道德品质的人家,会有意无意地欺凌小姑娘。
这些消息传回魏晓晨耳朵里,气得她连连“呸呸”。
“儿子生病去医院啊,医院治不好就等死啊!丧良心的东西,欺负人还想积福报?他们的报应在后头呢!”
“还等什么后头,报应来得可快了,”打听到案情的同事特来八卦,已经调动起了全身的戏,此刻哧地一笑,“那个隋秀芝为了洗白自己,把她男人老家几个干人口买卖的都供出来啦。这下,摸着一个瓜,牵出一条藤,谁也别想跑!”
“啊?这么痛快的吗?那……沈乖乖的爸妈……找到了吗?”魏晓晨问出这个问题时,实在是有些紧张。
沈乖乖这阵子一直住在她的宿舍里,对这个乖巧的小姑娘,魏晓晨是挺有好感的——小姑娘的腿还没有全好呢,仍然每天帮她洗洗碗擦擦家具,真的很勤劳,也真的叫人心酸。
她希望沈乖乖能找到爱她的亲生父母,这么好的孩子,不可能不招人喜欢吧。
但又怕那孩子的亲爹妈也不是人。
“咳,”同事叹了一口气,“别说了,那孩子,是她妈妈未婚生的……自己在家里生的,连出生记录都没有。”
“那她爸……”
“她爸?谁知道是谁呢……她妈是个女混混,抽那个,在那边儿派出所都是常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