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豪吓得舌头都在嘴里哆嗦:“勋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误会,误会……”
“误你祖宗。”裴勋回答,“别一口一个哥的,没你这种兄弟。滚!”
说罢啪地一声把门甩上了。
沈家豪还站在门外,他呆若木鸡,没注意到陈海嘴边有一丝嘲讽的笑。
其实他已经忘了陈海这个人了,是陈海小心翼翼地试探:“豪哥,咱们还找人么?”
“找!老子今天非打死……”
话音未落,图书室的门又打开了,“沈乖乖”站在那里,抱着手臂,渊渟岳峙:“打死谁?你们俩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一起上个屁!
陈海才不要跟沈家豪一起上呢,从刚才沈家豪说把黑锅直接推给李齐康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以后不能跟着这位“哥”混了。大家无非图个江湖义气,而出卖兄弟的人,显然不值得享受别人的“义气”的。
更何况,在这间原本被反锁的图书室里,有裴勋,有沈乖乖。
他们俩什么关系?
哪怕沈乖乖不是裴勋的新女朋友,但只要是朋友,只要能在裴勋面前说上话,为了沈家豪去得罪沈乖乖就显然不值得啊。
再说,面前的少女看着还不到一米六,身形也太单薄了——沈家豪还说这丫头偷了他的钱,把他从楼梯上推下来……别闹了,就算混混少年们平时没有好好学习,也不知道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但就凭人类的常识,也知道沈乖乖根本不可能推动沈家豪。
除非小姑娘会武术——等等,她这有备无患的样子,看着真像学过功夫的样子啊。
他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一个可能会武术的女生打架呢?那不是切磋,那是被切!
陈海突然捂住了肚子:“豪哥,我肚子不舒服,先去厕所啊。你们肯定有误会,好好说,好好说。”
他未必能打得赢沈家豪,但在沈家豪瘸了腿的时候,要跑总是跑得掉的。
陈海非但能跑掉,还得跟楼下守门的兄弟们说一声,别再跟沈家豪混了。这个不要脸的人已经被勋哥怼了,应该是个臭菜皮了。
沈家豪一句脏话还没出口,就被对面的沈乖乖一声冷笑惊得心下一寒。
他莫名其妙想起了隋秀芝那天说的话,“沈乖乖克咱们,还是绕着走吧”。
“你……你……”
“你”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沈乖乖向前又踏了一步:“打架吗?死伤无怨那种。”
“……好男不跟女……”
“笑死我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跟女斗你刚才喊什么?”沈乖乖冷笑一声,突然一拳打向他胸口,沈家豪还想抓她,却没想到这一拳是虚晃一枪,他的右手腕一酸,木拐已经落在了沈乖乖手里。
沈乖乖根本不跟他客气,拐杖簇着呼啸风声,朝着他的另外一条腿砸过去。
直接命中膝弯,沈家豪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膝盖生疼,可还没说半句硬话,头上就又吃了一拐棍,热辣辣地疼起来。
“来啊,站起来啊,菜狗。”
沈家豪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倒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打不过她——如果他拼了上去抓住她一通乱捶,至少从力量上是能压制她的。可那又有什么好处呢?
陈海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虽然不知道沈乖乖凭什么傍上了裴勋,但就冲他们两个在图书室里锁着门这事儿,他也不能再得罪沈乖乖了。
“姐姐,对不起。”他痛哭流涕,看似幡然醒悟,但谁知道有多少眼泪是疼出来的,多少眼泪是被裴勋吓出来的,“我再也不欺负你了,妈妈也很想你,你回家吧。我只是来找你赔罪的……”
就很少见到这种说话根本不算话的人不是吗!
“赔罪你带着人来教学楼堵我?站在这扬言要打死我?我就在这儿,你上来打死我啊?”李微熹嗤地一笑,“还打吗?我奉陪到底。”
“不打,不打,我真的是来道歉的……”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妈……你母亲的道歉,你们一家人毁了我的童年,”似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李微熹顿时拿出演技,双眼泛红,“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如果你们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歉意的话——滚得离我远一点!”
她把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扔出去,在空荡荡的教学楼的走廊里,那根拐杖飞得很远。
然后她一扭头,从站在不远处的裴勋身边冷静走过,一言不发。
“还想等她休息好了再出来打你一顿?”裴勋神情复杂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沈家豪。
“只要姐姐肯回家,再打我一顿也行。”沈家豪回答得特别坚定。
万一这个姐姐成了裴勋的女朋友,他真能尽弃前嫌,从此当个好弟弟!
他不是有钱人家少爷的事情,要不了几天就会传遍整个初中部的混混圈子了,到时候肯定要被人欺负。但如果有个裴勋这样货真价实的太子爷当“姐夫”,他一样能横着走。
裴勋:……就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看沈乖乖揍沈家豪,根本就不是出于泄愤的打——她是真的恨这个人。但凡只是发泄心中怒火,发泄够了就开始自我攻略要回家当好女儿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哭了。
但从他的角度往回看,沈乖乖又开始翻她的书了。
一副要在这里上一天自习的样子。
一副心如古井波澜不起的样子。
“你们家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自己反省吧。”裴勋说,“她不想看到你们,你们就不能自觉点儿?”
这话实在戳心了,沈家豪一听要完,正要再拿出点态度来,里头的沈乖乖突然出来了,手上抱着一沓教材:“哥,我先回家了。他在这儿嚎得我心烦。”
裴勋还没明白这姑娘是怎么毫无心理障碍地开口就是一声“哥”的,他只是下意识“嗯”了一声,还条件反射似的绅士了一句:“路上小心。”
沈乖乖回头一笑,光华灿烂:“好。哥拜拜。”
这话落在沈家豪耳朵里,不啻是有望让裴勋当他“姐夫”的证据。他要抖擞起来,沈乖乖却从他身边走过,扫都没扫他一眼。
随着陈海一溜烟下楼报信,楼下堵门的钉子户们也纷纷跑路,李微熹顺利出了教学楼——虽然因为教室里乱七八糟老师也不见踪影,她没拿到收据,但至少教了沈家豪做人,也并非全无成果。
她心情倒是挺好的——手机里新增了一个叫“裴勋”的联系人,这对“沈乖乖”可太重要了。
就连微凉的风吹在脸上都令人心生惬意。
直到上了回救助中心的公交车,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张雪竹今天悄然无声,无论是她的电话还是短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李微熹摸出手机来看看,果然,屏幕上方也并没有出现那只小信封。
或许是真的很忙吗?然而,直到天色全黑,张雪竹也没有回来。
李微熹越发不安,给她打了许多个电话,有时是占线,有时是无人接听,后来是关机,再然后又开机了,可还是没有人接。
终于,打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通了。
张雪竹的声音特别疲惫:“乖乖?我今天没有看手机……你还好吧?要是还在图书室,我现在去接你。”
“……没关系,我已经回来了。姐姐你呢?你怎么了?”
“我……算了,等我回去再说吧。”
李微熹总觉得她是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想了想,回宿舍拿起大衣,走到救助中心门外等她。
十多分钟后,张雪竹是从一辆警车里下来的,她转过身,看到李微熹站在那里,愣了一愣,仿佛是想对她微笑来着。
可她眼睛通红,嘴角往上一努力,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雪竹姐?”李微熹跑上去,一把挽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我……”张雪竹脸上的五官都颤抖了一下,“我男朋友他……出事了,死了。”
李微熹当真大吃一惊。
张雪竹的这位男朋友,她是见过的。他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唇红齿白,刚过二十岁,在本地的一所大专读书,是个温和爱笑的男生。他不“混”,梦想是毕业以后找一份工作留在这座城市,和张雪竹一起一点点攒出一个家来。
他说,现在这年头很缺技术工人的,好好干一定能赚到钱。而他们可以先租一个房子,然后买一个小房子,再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等稳定了,他们就要一儿一女,再养一只小猫……
而张雪竹满怀憧憬地用流行小说中的句子描摹过她的爱情:“我的世界原本像烂泥一样污浊,直到遇到他,他是我的光,是天父派来救赎我的人。”
而就在前几天,大概是年初七,那个青年还带她们一起去小店里吃串串香,他跟张雪竹喝啤酒,给她和小胖妹一人一罐椰汁。
李微熹原本是不太欣赏这种“贫贱夫妻”的爱情的,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打从心里头想对他们笑。
真好啊,在十多岁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一个愿意在惨白的生命中一起度过困难时日的人,哪怕最终还是不能走到一起,可只要想到这样温馨打闹的过往,心里也会涌起一阵暖流的吧。
有人这么爱过自己,多好啊。
而回想一下她作为李微熹活着的那二十九年,就没有过这样的场景。高忱应该是爱她的吧,他总是在她加班之后帮她安排宵夜,帮她准备好褪黑素,在每一个纪念日和节日安排红包、鲜花、晚餐和度假……但如果仔细去寻觅,李微熹实在想不起自己有没有用这样的眼神凝视过高忱,而高忱应该也没有亲昵地说过会让她娇羞的话。
这是谁的错?也许是她的错。是她从来没有娇羞过吧,可她从前也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有像面前的张雪竹一样欢喜又羞赧的心情啊。
甚至有那么微小的一点点羡慕。
如果人没有钱的话,是不是就能拥有这样的感情?
但羡慕归羡慕,让她选,她还是要选有钱。毕竟只要经营得好,钱和赚钱的能力是永远不会变心的。
至于张雪竹那一对,她只能祝福命运对他们的感情温柔些——但为什么仅仅过了这么几天,这段爱情中的男主角就不在了呢?
“怎么会这样!”她失声问。
“……他今天早上去实习的厂里,路上遇到个疯子,到处砍人,他,他去制止……”张雪竹已经把这件事复述了许多遍,可再说一遍,也是涕泪横流,“他被捅了十几刀,十几刀!他……他多疼啊……我去了出事的地方……他的血都没有擦干净……地上都是血,好多血……”
张雪竹的身体似是要往下坍塌,李微熹用全力扶住她,脑海中也是一片混沌,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
“我想把这些血都擦掉,都带走……都是他流的血啊!要是不流这么多血,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哪怕他残废了也好呀……我养他,养一辈子……可他死了,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一句话都没……都没来得及说!他说了,要娶我的,说了……等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就……就去领证的,他怎么会丢下我呢!”张雪竹已经顾不得面前的女孩其实只是个初中生了,她需要一个“自己人”去发泄那么沉的痛苦,沙哑的声音在哽咽里断续。
而李微熹越听越心酸,脑海里还浮出一个绝望的念头——疯子杀人,不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