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熹觉得有什么不对。
裴勋熟悉她,就像她熟悉裴勋那样。两个人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不假,然而,也不是只有恋爱这么一个方法可以让两个人心意相通的。
不管是小时候一起顽皮,还是长大了之后互为生意上的好伙伴,李微熹身边都少不了裴勋的。
甚至,如果让她在男友高忱和裴勋中选一个绝交的话,她会毫不犹豫选高忱。
男朋友可以再找,值得信任又完全合拍的事业伙伴却弥足珍贵。
在商场往来时,她甚至不用向裴勋开口,他就会协调提供正好她需要的资源来——一如她会为他做的一样。
那是基于最深的了解才能得到的默契。
而现在,裴勋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你……在看什么?你想看到什么?”她的目光落在裴勋记下的文字上,并没有看他,然而这两个问题,却让他忽然就紧张起来。
“我觉得你很熟悉,你的确很像熹熹。”
女孩儿看看他,笑了一下,然后摸出一支中性笔,在本子上添了一行字。
——高忱生母的所有信息。
她将本子交还给他,然后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也许你说得没错,但是,不管我有多么像她,都不会成为她的。”
裴勋想告诉她不要跟他打哑谜,然而,在目光落在那行字上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你的字……”
“我帮她做过作业。她下课要忙着去学击剑的时候,我会帮她做一点抄课文的作业。”她说。
这句话里留了破绽,如果裴勋能够get她的点,有些事情,不用说就明白了八分了。
裴勋看着她,他现在大概还没明白她埋下的伏笔……
李微熹将笔放回书包里:“我先回去了,再晚食堂就没有饭了。拜拜,你也早点回家吧。”
眼看着她要走出图书室,裴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沈同学,你是什么时候和熹熹在一个班的?”
“初中一年级。”
初中一年级?
图书室的门在他面前徐徐关上,裴勋捏着那个本子的手微微颤抖。
李微熹只学了半年击剑,正好和他一起,之后就因为不喜欢而放弃了。
而那会儿,他们都在上小学。
这女孩在说谎,但她的字体和李微熹的完全一样。
裴勋尝试用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沈同学,怎么看怎么像熹熹,但很多熹熹理所当然应该知道的事情,她却不知道。
比如李微熹和高忱的关系,高忱怎么说服李微熹带他去马场……她总不能是穿越后失去了近期记忆的李微熹吧?
这还不如告诉他,她是个妖怪或者女鬼来得靠谱呢!
想到这一出,裴勋瘆得打了个寒颤,他快步出了教学楼,自己在校道上走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
他给“沈乖乖”发了个短信:我会尽快查到你想知道的东西。如果来得及,这周六我们在法严寺见面交流信息怎么样?
李微熹刚挤上公交车,随便一动就在羽绒服和大衣组成的世界里噼噼啪啪地起静电,她摸出手机,看到“法严寺”三个字,懵了几秒钟。
裴勋的脑子里有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要去法严寺交流信息?是k记都倒闭了,还是市里的公园都不营业了?法严寺坐落在市郊山上,开车都要开40分钟才能到山门啊。
莫非他觉得她是个妖孽,想在无边佛法下检视她一番?
李微熹哭笑不得:“太远,没车,打不起出租车。”
裴勋回复:“我去接你。”
“要用你家的车?”
“不不不,我有钱,我们打出租车去。”
……行吧,有钱人都这么说了,她一个蹭白车的人有什么话好说?
出租车,好歹也是轿车啊!
李微熹上一回坐轿车,还是差点被隋秀芝掐死的时候坐了警车呢——这么凄惨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应该写进自传里。
不过,当初恨不能将她毙于手下的隋秀芝母子,最近的日子却颇不好过。
张雪竹虽然没有心力亲自表扬她的小弟们,但小弟们放出的风声到底是吹遍了整所学校,大家都知道沈家豪并不是什么富二代——他妈是个在实验中学门口卖早点的女人!他就算还想像从前一样,靠请兄弟们吃烤串喝啤酒来巩固社会地位,也没有人要去蹭那口吃的了。
毕竟,“裴勋讨厌沈家豪”的消息,也一样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更别提,还有人说他撺掇兄弟去跟老师打架,自己却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害兄弟吃了个记大过处分——这是多么没品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沈家豪瘸着一条腿,本来就有诸多不便之处,如今一迈进学校就发现大家都绕着他走,心情就更加不好。
尤其是几个旧日好狗腿的背叛,更是如尖刀戳进他的心。
但他能怎么样呢?人家不乐意来找他玩,难道他还能强迫人家?还嫌自己的脸丢的不够多吗!
他不得不退出混混圈。
但圈外人却并不都知道他的遭遇,当他要挟本班的书呆子要在调班考试上帮他作弊时,那个书呆子还是只好答应了。
沈家豪从前并不在意考试的成绩和名次,因为他爸妈会给老师塞钱,虽然不那么多,但也够他无声无息地在学校里混日子,绝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高光示众。
但现在他家没钱了!他和隋秀芝现在就住在实验中学门外的早餐店里——后堂支一张躺椅,他睡,外间拼几张凳子,隋秀芝睡。
如果这次再考成全年级垫底,他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给每个老师塞一张500元购物卡,求老师多关照了。
如果老师也在课堂上下对他冷嘲热讽,他现在已经岌岌可危的校园地位恐怕就要彻底垮塌。
家穷、貌丑、人缘差还没老师护着的人会怎么样?
就像当初的沈乖乖那样啊。
沈家豪将保留最后尊严的希望寄托在书呆子身上,奈何书呆子是真的呆,他很不擅长在考场上发答案……
当沈家豪用沙包般大的拳头威胁他时,书呆子只能瑟缩着点头。而当考试第一天,监考老师从他的书桌洞里扯出手机时,书呆子眼前一黑,当着整个考场同学的面大哭失声,痛陈前非,将逼良作弊的沈家豪卖了个干干净净。
别人在考场里,沈家豪在政教处,秃头主任指着他的鼻尖骂。
“你妈妈容易吗?啊?你妈妈一个人开店养活你,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买菜,天全黑了才回家,你就这么报答她?考试作弊报答她?你妈供你上学干啥?你还不如回家帮她包包子呢!”
沈家豪的班主任也在一边儿添油加醋:“以前你不学习也就算了,你爸妈花钱也能买个中专给你上上,现在你怎样嘛?你考得上中专吗?考不上你能去干啥?回家炸油条?”
包包子,炸油条,这是沈家豪死也不想接受的命运。
他的脸越来越绿,而政教处主任终于丢出了杀手锏:“叫你妈明天来学校!”
晚上,沈家豪将这件事告诉了隋秀芝,但他绝不会承认是自己逼书呆子作弊的。他说,那个人是帮别人作弊,被抓之后看他好欺负,所以栽赃诬陷他。
隋秀芝当夜没睡着,她仰天躺在拼在一起的凳子上,默默掉眼泪,身上盖着的羽绒服已经染上了浊腻的油味儿,混沌的气息仿佛她无法回到轨道上的生活一样令人恶心。
但当她进了政教处时,隋秀芝却丢掉了昨夜的忧郁和感伤,拿出了市井泼妇用于自保的卓越战斗力。
她连哭带嚎,坚持指责书呆子要么是嫉妒她儿子长得高又英俊,要么是欺负她儿子没了爸好可怜,总之,作弊的事儿与她儿子无关!他只是被陷害了!
政教处主任和班主任面面相觑,真就没想到沈家豪他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先前送消费卡的时候,不是挺尊师重教的么?怎么这一回来了学校,口口声声骂他们不要脸,包庇作弊的骗子,欺负她淳朴可爱的儿子呢?
她还要见一见不要脸的书呆子同学,要批评教育他。
然而书呆子的亲妈也是护犊子的,她和儿子同时赶到,一张盖了电信公司红印章的短信聊天记录拍在隋秀芝面前:“你儿子扬言,不给他发答案就要打人,来来来,你看看他吓唬我儿子的话!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家小流氓的手机号?!”
隋秀芝想否认,但手机号明明白白就是沈家豪的,那些威胁同学的话,也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
“我儿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直接跟老师、跟学校举报你家儿子!我也教导他了,再有人威胁要打他,就跟妈妈爸爸、学校老师讲!我就不信了,这么多老师同学,校外还有公安民警来,青天朗日里看着小流氓打人?”书呆子的妈言辞犀利,“就你这样的人还搞服务业,搞笑,这么不要脸呢,你能服务好谁啊。”
隋秀芝不懂什么叫服务业,她觉得这不是个好词儿,一跳三尺高:“你才搞服务业,你这个卖x的贱|人……”
政教处惨遭砸场子,校方连夜向书呆子送出通报批评一个,同时给沈家豪一个留校察看,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挺离谱的——一般作弊这种事情,到警告就已经差不多了,留校察看……这真是破鼓用重锤呢。
处分告示就贴在学校的公示栏里,等着第二天早上上学的学生们来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