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没收了王夏玲的本子,还让她写检查,写不完不准放学:“不是喜欢写吗?让你写个够!”
他出去了,教室里一片安静,王夏玲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拿出本子来,但写不了几个字,就把笔丢下了,她趴在桌子上,肩头微微颤动。
李可——也就是那个最先拿人家东西来念的女生慢悠悠晃到她身边:“喂,你真哭了?”
王夏玲不理她,她就接着说:“不要这么开不起玩笑嘛,我们也没想到老师会来,又不是故意的——能不能玩得起啦?”
王夏玲猛然抬头:“我说了要跟你们玩吗?你们拿我东西征求我同意了吗?你妈没有教过你,在别人不同意的时候拿人家东西就是偷吗?”
“噢哟,瞧瞧你这玩不起的样子。”李可撇撇嘴,“没意思。”
“你玩得起,你跟谁都玩得起!”王夏玲眼中冒火,“滚!”
李可反而笑了:“我偏不滚,你能把我怎么样?咬我呀?”
教室里笑成一片,李微熹皱起眉头,她想到沈乖乖那些被涂坏了的书——他们从前大概也是这么对待沈乖乖的吧。
“李可你很缺朋友吗?人家都说了不想跟你玩了,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人家干什么呀?”李微熹终于没忍住,冷飕飕出言调侃,“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要敬个礼,握握手,你这样是没朋友的。”
“哟,你不出声我还忘了你呢!”李可大概没想到沈乖乖敢没事找事怼她,眉头一皱,一双大眼睛就瞪过来,“没人找你玩寂寞啦?欠欠的,我找谁关你什么事儿啊。”
“你太吵了。”李微熹说,“不过,如果你送我个降噪耳机,我就可以假装听不见你的叫声。”
李可头上瞬时冒起了三个问号。
她气冲冲奔向李微熹:“你是要饭的吗?还降噪耳机,大耳光子我有,你要吗?”
话音未落,教室的门又一次打开,盛维一步迈进来:“别吵了!整个楼道都……李可?你跑那儿去干什么?回自己位置上去。”
李可一跺脚:“老师,她骂我。”
盛维果然相信小女友:“沈乖乖你干什么?为什么要骂人?”
“我没有骂人!我只是说,她抢了王夏玲的本子,要王夏玲陪她玩,闹得教室里一团糟,这不合适吧?这也叫骂人吗?刚才她说她要大耳光子打我,老师没听到?这是人身威胁吧?”李微熹一秒委屈,“我没爸没妈,没有人疼我,就活该要在学校被打被骂吗?她太欺负人了!”
“她脾气大,你让着点儿不就行了?都是同学,搞到这一步多难看啊。”
我让着点儿就行了?
李微熹一脸吃惊:“脾气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别人让着她?缺钱就可以抢银行?心情不好就可以杀人?”
盛维:“这都是哪儿来的歪理?”
“这怎么是歪理呢?如果我的脾气比她还大,我们俩就可以在这里打架吗?老师,脾气好是罪过吗?!”
“我又没有要跟你说话,你自己事儿多,现在还有这么多歪理?”李可瞪眼睛。
“……下次你在教室午休的时候,我去你耳边唱京戏,然后告诉你我又没有要给你表演,你可别生气。”
“好了!”盛维看到小女友的状态,心下已经明了了几分,“都没个样子!李可回你座位上去,这件事情到此为……”
“老师!”李可撅了嘴,珠泪盈盈。
盛维骨头都酸,虽然他敢和李可搞这搞那,但他到底不敢当着全班人的面,表现出对李可的过分关爱。
他只是想要个百依百顺的萝莉女友,不想喜提社死开除大礼包。
“回去!我说话管不住你是不是?”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可想闹又不敢闹,眼看盛维的表情沉下来,她抽泣着回到座位上,也不抬头看盛维一眼,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盛维一言不发出去了。
就在教室门关上的那一霎,李可像是被弹簧给顶起来了似的,脸上泪痕未干,却一跃而起狠话响亮:“沈乖乖你给我等着。”
“好啊,上次跟我说这话的人是沈家豪,他现在已经瘸了。”李微熹早就换掉了泫然欲泣讨公道的表情,现在笑颜如花,“我等着,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李可目眦欲裂之时,同桌女生扯住她:“好了好了,别闹别闹,再喊老师又要来了……”
不提老师还好,一想到一直宠她疼她的男朋友居然为了沈乖乖下自己的脸,李可就更恨,纤细的身体打起哆嗦。
而她同桌女生则凑到她耳边:“别和她过不去,她是裴勋的女人。”
李可一怔,看看同桌:“裴勋?初三的裴勋?”
“还有哪个人叫裴勋啊,他们两个人经常在楼上图书室约会,你不知道啊?”那个女生自己压低了声音,“你惹她干什么?你没发现她一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吗?”
李可瞪了李微熹一眼,一屁股坐下,气得咬牙。
李微熹想想“初三的裴勋”这么个措辞,多少有些好笑了——裴勋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少年罢了,居然能亮个名号就镇住江山。
她摸出手机给裴勋发了条信息:“有奸细。”
裴勋很快回复,打了三个问号。
“有人知道我们在图书室见面的事情,并说我们经常在那里会面,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马路对面的校区里,裴勋看着这两行字,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
说到在图书室见面的事情——其实就见过两次啊。第一次纯属意外,第二次进出都没有遇到其他人。
可是,能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人,不就是那么几个么?
“我知道了,我去处理,放心。”他说。
想了想又加了一条信息:“别忘了周末去法严寺。你要的信息,我查出来了一些,但也有些东西不好调查,得多花点儿时间。”
李微熹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秒。她猜到裴勋口中那“不好调查”的东西是什么了。
肯定是高忱生母的身份——别的问题,譬如李微熹跟不跟高忱说话这种小事,裴勋怎么可能查不到嘛。
只有高忱生母的资料,确实成谜。
上一世,她都快和高忱结婚了,但仍然不知道高忱的亲妈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父亲是梅阳母亲的同乡,都姓高,可能有些血缘关系,但已经算不上什么近亲了。
他妈妈从来没有出现过,就连高忱本人也说没见过她。
就李微熹看,高忱和他爸长得并不太像,他父亲不丑,但也不好看,不比高忱长了一张很俊秀的面容——他们刚刚恋爱的时候,她甚至问过高忱:“你长得这么帅,阿姨一定很漂亮吧?”
高忱垂下眼皮,摇摇头:“我没见过她。”
“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当时是这么说的,后来又有一次提到这事儿,高忱才隐约透露了他妈妈大概是跟人私奔了的事情。
有一个私奔了的母亲,对儿子来说,当然不会是什么快乐的事情,李微熹后来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但是,这一世,高忱能让她带他去马场,证明在当时,他的身份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化的。
要么是他们提前谈了恋爱,但这个可能性不大——李微熹十四五岁那会儿,根本就没有为现实中的同龄少年动心过。那阵子流行看古代言情小说,她眼里的男主角,要面如冠玉,眉剑目星,可以一头墨似长发披于肩背,行走时白衣凌风如谪仙,也可以猿臂蜂腰顶盔掼甲,古铜色的面庞搭冷淡如刀光的眼神。
但无论如何,穿着校服的平头少年,不在她的审美区间。
要么是高忱的家庭出身变了,让他可以作为她的“人脉”而非“同学”,这样的话,她也会愿意花一点时间和对方多交流一下——既然他父亲那边的情况已知,那么,带来这种变化的,多半就是他母亲那边。
万一他妈这一世跟着一位成功男人私奔了,上位做了富家太太,要回了儿子的监护权,让高忱做了小少爷呢?
可如果是这样,裴勋不会查不到高忱他妈的信息。
两个猜测,难道都错了?
李微熹把手机放下,接着写她的作文。因为李可闹了这么一场,耽误了她十分钟,作文还需要收个尾。
写完了出校门,正好有个邮局,去把它寄掉。
但就这十分钟,等她收了笔,一抬头却发现,教室里除了还在写检查的王夏玲,没有别人了。
明明地还没有扫,桌子也没有摆整齐,黑板上的粉笔痕迹糊成一片,但连值日生都走了。
李微熹走到黑板边的值日表扫了一眼,很好,今天既不是她值日,也不是王夏玲,而是李可。
李可不做值日就走,她也没必要帮忙。
但在离开教室之前,她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轻轻敲了一下王夏玲的桌角。
那女孩抬起头看着她:“怎么了?”
她说:“你写得很好。”
“什么?”王夏玲迟疑了几秒,仿佛是不敢相信有人夸她,哪怕这个人,是被欺负得更狠的沈乖乖,也足以带给她充足的喜悦。
她笑了,脸上像是落上了光,却又有些怯怯:“真的吗?你不会觉得很……很羞耻吗?”
“羞耻?”
“……其实我是……很希望自己也能像女主角一样光芒万丈的。刚才,我好想我能有剑,或者有蛊……我想杀了他们。”王夏玲咬咬牙,“可我……连抢回本子都做不到。你别笑我,我们不一样,虽然他们也欺负你,但你学习好,你总能考上高中的吧。我就不一样了……我根本不会做题,也不会考试,我只有写小说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人的命运……”
“会写小说不也很好吗?”
“又不能凭写小说上高中。”
“但上高中也未必考得上大学,上了大学也未必找得到工作,找到工作也不一定买得起房子,买得起房子也未必不会饿肚皮——如果能把小说写得特别好,至少不会饿肚子吧。”李微熹说。
王夏玲眨着眼看她:“……这……”
“她们成绩比你好多少?你觉得自己考不上高中,她们就一定考得上了吗?”
“……也是哦?”
“别放弃哦,不过也别再被老师抓住了。”李微熹拍拍她的肩,“虽然我刚才那么说,最好还是考上高中吧——我先走啦,你也早点回家。女孩子天黑了才走,不太好的。”
“哎?等等。”眼看她走出去几步,王夏玲突然喊住她,“你……你真的是裴勋女朋友啊?”
“不是啊,不要相信他们胡说。我只是不想被他们欺负才和他们吵架的,不是因为抱到了大腿。”
“这样啊……对了,那你别和李可吵架。”
“为什么?”
“她跟老师有……那种关系。”王夏玲说,“我见到过的。她会跟老师告状的,老师会报复你的。”
李微熹盯着她:“哪种关系?你……看到了什么?”
“老师在教室里……手放在她裤腰里头。所以,老师什么事都向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