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她带来的这十几个兄弟,张雪竹“老太太已经把钱都交给养老院了”的消息,才真正戳到了龙家兄弟的心尖子。
先前那个拍大腿的汉子杀出人群:“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张雪竹再说一遍,他更加愤怒了:“你这个损人不利己的贱娘们儿!她是我们妈,哪有妈不跟着儿子过,还去养老院的道理?别人不得戳断了我们兄弟俩的脊梁骨?”
“就是就是,没这个道理!”
“这个小娘们儿就是看不得我们家好!”
“大侄子怎么找了这么个毁家精!”
一片骂声中,张雪竹毫不畏惧:“你们从前是怎么对奶奶的,心里没点儿数吗?她为什么听我一劝就去了养老院,你们真就不反省?你们也知道不养老人要被戳脊梁骨?那从前被戳的次数少了吗?”
“从前我们那是没钱,我们还要养孩子!现在有钱了,咋能不孝敬她老人家!你这是故意不让我们一家团圆!”
“拿她的钱孝敬她?那她为啥不用这些钱对自己好一点?”张雪竹连珠炮似的呛人,“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说——养老院那边每个月只收四百块钱,奶奶的养老金和这笔钱加在一起,够她一直住下去!那边条件很好,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肯定比你们这些大忙人伺候得精心……”
“再精心,也不是我们儿女的孝心!她能好受吗?”有人反驳。
“一个月四百块?一万块够住两年,妈还能活44年吗?把钱都给养老院,你哄鬼呢?”也有人的算数技能出众。
“我哄你们干啥?”张雪竹说,“预存,预存,你们懂吗?奶奶要是走了,剩下的钱,也要看她的想法给人的!你们在这儿骂我有什么用?”
“不骂你骂谁!都怪你!”那个汉子虽然不敢上前,但敢咆哮,“本来钱就该平分给我们两兄弟……”
张雪竹反倒气笑了:“平分给你们俩兄弟?手心手背还不一样厚呢,你哪儿来的底气能跟你哥平分?”
“你他妈又要挑拨我们兄弟两个了?”一个年岁稍大些的男人急忙回呛,“不要脸的搅家精!”
“我挑拨?可笑,这钱一毛钱都到不了我包里,我挑拨你们干什么?”张雪竹丢出了今日杀伤力最大的消息,“你敢不敢问问你大哥,他老婆他儿子去哪儿了?”
“我老婆头疼!我儿子今天回学校上课了!”老大连忙回答。
“哦,真孝顺。头疼,没空来骂我,但能去养老院帮老太太铺床买零食。上课,得一个人回学校,临走前先跟奶奶说等放了假就来养老院看她,拿了个八百块的红包出去——也对,我要是奶奶,我也把钱给孝顺媳妇听话孙子啊。”张雪竹说,“说我挑拨?你这么孝顺,还夸不得吗?”
龙老二猛然扭过头,盯着龙老大:“哥,你真让嫂子去……”
“我没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他妈……我妈在哪个养老院?”龙老二头顶上都要冒起青烟了,问明白龙老太太所在地,带着一多半人就要走,“我们去养老院看看就知道了!”
龙老大连声叫他,没有用。
毕竟,他们两个才是竞争对手。
眼见弟弟跑了,深知他秉性的龙老大不敢耽搁,也带着自己纠集的人赶上去——哪怕在老太太身边对质,也要有人在啊。
更何况,让龙奶奶去养老院,本来就是他的主意。
他老婆没有工作,儿子在省城读大学,都是能时刻抽时间出现的。相比弟弟一家人,在老人家眼前刷存在感的能力,强了不知道多少。
昨儿老二当着母亲的面说,把钱分给他们两个,他们给老太太养老,老人完全不需要留着防老钱啊。
老大当场没说什么,心里却难免有算盘:老二夫妻两个都有工作,平时总说忙起来要命,到时候老人在谁家吃饭,让谁媳妇照顾?
拿脚趾头想,也是他吃亏!
哦,他照顾老人,和老二平分侄子的抚恤金?
这弟弟真是可以的。
虽然当时兄弟二人的首要目标是拿走这笔钱,防着张雪竹这个外人分一杯羹,但龙老大已经有了想法——他可以让老婆去偷偷劝妈,跟着儿子们过,多无聊?多不自在?反正老伴儿也不在了,回去又找谁说话找谁解闷呢?
不如就留在这座城市的养老院里,既有人照顾,也有同龄老头老太一起闲聊解闷,衣食住行,样样有人关照。
至于住养老院的钱,可以从侄子的抚恤金里出嘛,兄弟俩一人少分点儿,也成啊。
他宁可自己只拿到9万块,也不愿拿10万而独个儿承担赡养老人的责任。
这个道理,他昨儿就跟媳妇说了,没想到今早一去老人那里,老太太就说,钱她要留在身边,谁也不给。
他们夫妻对视一眼,更加觉得“让她住养老院”的想法靠谱——老人不肯把钱给他们,不就是因为怕没人照顾她么?她进了养老院,不怕老无所依了,那自然应该把多出来的钱分给儿子们。
这两夫妻心有灵犀,于是男人跟兄弟一起来找搞事情进谗言的张雪竹要说法,妻子假装身体不适,下午再单独去说服老人,去住养老院。
计划如期实行,可怎么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老太太为什么要把所有钱都预存进去——等她走了,再把剩下的分给他们,听听,这是人干事吗?
万一老太太福大命大一活三十年呢?三十年以后还剩几个钱啊!
不行,还得让老太太按他的设想一样,留点儿钱住养老院,别的钱,不给儿孙又要给谁啊!
但龙老二的想法跟哥哥截然不同——他一毛钱都不想浪费在养老院上!
反正嫂子不工作,照顾妈怎么了?儿子儿媳都在,哦,让老人住养老院,这多不像话啊。
原本还同仇敌忾的兄弟二人,现在已经生了芥蒂,而张雪竹则拉着李微熹进去,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开始时着实神采飞扬。
“老大家媳妇说老太太去养老院就不愁没钱养老了,呵,奶奶要的是有口饭、有件衣的养老吗?她想要的是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来陪她呀。她自己都想清楚了,手上没有钱,谁都不会来的……”张雪竹说着说着,神色黯然下来,“她说,她的钱,她高兴给谁就给谁,接着就给老大家儿子包了个红包……大概是想让他们知道,来看她,有钱拿吧。”
李微熹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我……没什么。”张雪竹顿了一顿,“要是能问他这笔钱怎么花,能像现在这样,他大概也是乐意的吧。”
“可他不会让你一无所得还挨这样的骂呀。”
“我们……唉,我答应小森哥了。”
“嗯?”李微熹的耳朵一竖,这个名字她没听说过。
“他说他叔叔是律师,能帮我告那个杀人犯,告到判他死刑,我觉得,这样也行啊。”张雪竹说,“我也没别的东西,只能答应当他女朋友……所以,就,就别再提我们的事了……”
“……他是干什么的?他说话靠谱吗?”
“他是海之恋夜总会的经理,认识挺多人的……”
李微熹:就觉得不太靠谱。
但,这可能是张雪竹能遇到的最有社会资源的人了吧……
大约是能感知到她的迟疑,张雪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水性杨花?”
李微熹立刻摇头。
如果能有一个人,让张雪竹迅速走出失去爱人的痛苦,她也会祝福他们。可是,这位在夜总会做经理的小森哥,在李微熹眼里自带了不靠谱气息。
毕竟,那个地方实在鱼龙混杂……张雪竹固然不是纯白的乖乖女,可是,在学校里混跟和夜总会经理好,这还是差得太多了。
“我很担心你。”她说,“万一他不是个好人呢?”
张雪竹沉默了两秒,强作欢笑道:“我也有我的兄弟,你看,我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雪竹姐!你的兄弟们大部分都还是学生啊,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他那边的人,怎么不比你的弟兄们狠?别跟这样的人扯在一起,要是龙哥知道的话,他该多担心啊。”
“要是他知道——乖乖,哪有那么多‘要是’可言!”张雪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他奶奶,他两个叔叔,谁会为他讨回公道?如果我也不去找人,不去托关系,那个凶手一定会说自己是精神病,他不会死的!我要那个人渣给他赔命!”
“……可龙哥死了,你也还要活下去啊!”
“……如果可以报仇,我死也没关系。”
房间内一片安静,直到走廊上传来莎莎哼着小青蛙的歌声。
“算了算了,”张雪竹揉了揉自己的脸,让僵硬的肌肉稍稍缓和下来,“你也高兴点儿,别让莎莎担心。我再过两个月就要搬出去了,就算我走了,你也别把这事儿告诉莎莎好吗?”
李微熹抿了抿嘴,艰难地点了点头。
其实,就算她们瞒着她,莎莎又怎么会全无察觉的呢?孩子的直觉,一向都是最敏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