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张雪竹彻夜不眠哭鼻子,还是龙光山死的时候。这一回,李微熹又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不好起来劝她,心里怪不是个滋味的。
有钱有势的人,想找什么样的律师不行?普通的案子,只要不是牵扯了太多不可说的事儿,没有打不赢的。
但张雪竹没办法啊,她想给龙光山报仇,想让那个杀人凶手去死,可她找不到一个靠谱律师,这算得上是病急乱投医了。
听她哭,就知道她心里也不肯跟那个什么小森哥在一起的。
要帮她吗?怎么帮,自己现在没有办法,再去找裴勋……裴勋的性格倒是仗义,但他现在也还小,手上再宽裕,家里的钱也轮不上他指派。要请律师打官司,更不是他一个读初三的男孩子帮得上忙的。
早知道,其实应该先拜托裴勋让她见到妈妈的。当初为了让裴勋放下对她的疑心,她迟迟没有提议让他引荐自己去见李薇珑,但如果此刻她能联系到妈妈的话,或许,就能救一救张雪竹吧。
李微熹咬着牙,她到底还是太弱小了。
第二天去学校时精神就不大好,早自习时坐在教室里,眼皮子直往一处粘。还好这早自习并没有上完,盛维就进来叫她了:“沈乖乖,收拾东西出来吧。”
每个学期的调班考试排名,都会在公告栏里贴出来的,这年头,还没有人觉得考试成绩属于个人隐私,张贴成绩容易让学生心理崩溃——但分校这边平行班的学生一般不太关注那个成绩。考得再好,也越不过重点班的尖子们,考得差,也不至于被退学。
所以知道沈乖乖考出第五名的人并不多,见她收拾东西要出班级,更多人倒是有些惊讶。
“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要退学了吧?”
“说不定呢,你们不知道吗,她弟弟已经退学了。”
“她弟弟?沈家豪?不是说转学了吗?”
在嗡嗡的议论声里,李微熹收拾书包的手顿了顿,她倒真不知道沈家豪转学的事儿,大概是因为贵公子人设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在学校里社死了,只能选择跑路了吧。
毕竟,义务教育阶段,哪个学校的收费都大差不差。沈家豪不可能是因为二中的学费贵才换个学校的。
走了就好,他走了,她在学校里待着就安心了——别看这货前阵子想着讨好裴勋,不找她麻烦了,但谁知道他哪天蠢血上涌,又来搞事情呢?
要是能走得更远一点,就更好了。
李微熹背着书包出教室们,盛维在门口等她,满脸笑容:“沈同学考得很好啊。”
“还要多谢老师教导。”李微熹客气地笑着。
她对盛维没有什么好感,但面子上也要有两分和睦,这才过得去。
盛维笑得更灿烂了:“有空回来给大家讲讲你是怎么学习的,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嘛。”
李微熹心道他是怎么好意思跟我说这个的,却是连连点头,说着“一定一定。”
盛维将她一直送出了校区,一口一句,全是“过去之后强手如林,你不要骄傲,要继续努力”之类的车轱辘话。
看着李微熹过了马路,进了那边的校门,盛维才松了脸上的笑意,接着却又忍不住哼起小曲。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从这边考回那边去了,学校甚至规定了,学生考过去且一整个学期都能保持成绩的,就给在这边的老师发奖金。
盛维觉得自己的奖金就在面前,要是还能多带出来几个像沈乖乖这样的孩子,说不定除了钱之外,他还能再高升一步……
下次,再有被那边刷下来的孩子,他还要!好苗子终归好带,住一个学期的医院就能自己咸鱼翻身!
不像李可,他费心巴力帮她补习,想让她的成绩好起来,却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李可只想腻在他怀里撒娇,根本不肯把两人相处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照这样下去,就算她成年了,他们也不可能的,他是名校硕士,怎么可能找一个考不上本科的女人做妻子呢?而且,那时候,李可也长大了,也不娇嫩了……
早知道,应该早点儿对沈乖乖好的,这孩子出身不好,要是能早点儿得到他给予的温暖,大概率也会对他死心塌地。
李微熹哪里知道盛维的想法,她给保安看过证件,进了学校,却在走出几步后站住了脚步。
还是熟悉的校园,沿大路往前走二百米,向右转,穿过铺着深绿色花砖的树林小道,右手是初中部的教学楼,斜对面是实验楼。
上一世淡去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复苏。她以沈乖乖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回到了当初李微熹的起点。
她看看手中的新校卡。
姓名沈乖乖,八年级(6)班。
高忱也在那个教室里,他是见证了“自己”的死的人。
要怎么面对他?
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双眸微合,再睁眼时,原要感知自己已经坚定了心性,无惧无畏,却被人一拍肩膀,吓得差点叫出来。
这么手欠的人,当然是裴勋。
这位显然已经迟到的大兄弟盯着她看了两眼,连声啧啧:“你还真考回来了啊?”
“我说了考得回来,就是考得回来。”
“厉害厉害——站这儿干什么?走吧,你不去上课?”
走着就要说几句话,裴勋显然对她很是好奇:“我看了你之前的成绩,数学和物理都不怎么样,这次怎么考得这么好?开窍了?”
我的窍就从来没被封过!
李微熹点头:“对啊,在医院住院的时候,隔壁床住着一个c大的姐姐,她帮我补习了,我才发现课程这么简单。”
裴勋微微皱眉:“你在逗我?咱们学校的老师也都是名校毕业的,论讲课,怎么也比一个大学生讲得好吧?”
“唔……”李微熹沉默了一下,“但我听她讲就能听懂。”
“万一再听不懂了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
“我?”
“你不是靠自己也能考很好吗?我不求考前十,只要跟你差不多,总能有个高中上对吧?”李微熹说。
裴勋看着她,嘴唇微微哆嗦。
人生在世,第一次被人寄予厚望,却又完全不想承担这种可怕的责任。
“你怎么能把我当家教用呢?我可是很贵的你知道吗?”
“……”李微熹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扫了裴勋一回合,“这……裴学长,这话合不合适您再回想一下?您……您是可以论价买卖的吗?”
裴勋自己挖坑自己跳,此刻色厉内荏瞪她一眼:“……说什么呢,我是说我的时间很贵!”
“哦,明白了,时间很宝贵所以不能用来给我补课,但可以用来赖床。”
裴勋沉默着向前迈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说了不礼貌的话:“沈乖乖你有朋友吗?哦,有李微熹。你现在还有朋友吗?活着的那种。”
“你啊。”李微熹跟着快走几步,裴勋扫到她动作,轻吸了一口气。
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在几个月没见面之后还保持与对方一模一样的动作细节。
如果只是看影子,不看她的脸,他几乎要怀疑身边跟着的女孩子就是李微熹。
是她吗。
这话问不出口。
进了教学楼,二人各自进教室。李微熹回到她熟悉的6班,见到的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但他们看着她的表情,又有怜悯,又有迷惑。
大概谁都没想到她能活下来不说,还能考回来吧——全年级第五名,哪怕在这个教室里,也是当之无愧的尖子生了。
班主任姓杜,是个很漂亮的中年女老师,剪着当年流行的女魔头发型:“都是老同学,就不介绍了。大家欢迎沈乖乖同学考回我们班!很不容易啊,今后你更要珍惜机会好好学习——嗯,你就坐到鹿桦同桌去吧。”
鹿桦……李微熹望过去,那女生茫然地抬起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这是从前她自己的位置——不是沈乖乖的,是李微熹的。
大概从李微熹死后,这个位置就是空着的吧……
她对老师道了谢,去鹿桦身边将书包放下,对同桌笑了一笑。
鹿桦回以一笑,接着低头背单词。
……这就是尖子班欢迎新同学的气氛吗?李微熹回忆了一下,也觉得有些茫然。她不记得别人进来6班时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欢迎行动了,总归这些事情都跟她没关系。
她那会儿不太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保持友好的疏远就可以了。
而且鹿桦也是个埋头书海的安静女生,跟她坐再好不过,谁都不要打扰谁,端得相敬如宾。
现在鹿桦仍然故我,李微熹感到安心,然而,不多时下了早自习,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高忱。
她很久没有回忆过前未婚夫初中时的长相,面对红着眼睛站在她面前的男生,李微熹满眼都是疑惑。如果不是因为他左眼角外侧的一颗痣,她几乎记不起他来。
原来,高忱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并没有那么俊美啊。男生也会越长越好看吗?
“……你,有事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和他的对话,谨慎开言。
“你不要坐在这里。”他说。
“……为什么?”
“这是李微熹的位置,除了她,没人能坐这儿。”
李微熹:……哦吼,要不要在我回来的第一天就给我上个修罗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