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李微熹的手在桌洞里飞快动作,发短信给裴勋。
“高忱他妈是李微熹的姑姑?李微熹有两个姑姑?”
裴勋回复得很快:“什么玩意儿?只有一个吧。”
——只有一个,没错,这一世也只有一个。
至少过了明路的只有一个,毕竟李微熹也不能保证梅阳没有什么异父的、异母的、或者生出来之后扔掉了的姐妹。
她不由回头看了高忱一眼,或许是因为方才说的话容易被当做另有深意,高忱显然也有些不安的。
竟然没有在听课,还接上了她的目光。
只一下,他就低下头,手中的中性笔在指尖打了个转,然后掉在了桌子上,发出嗒的一声。
李微熹扭过头去,她不知道高忱为什么要骗人——他要掩饰什么?
做她一个并不存在的“姑姑”的儿子,有什么好处吗?
李微熹想不通,明天就是周末了,她一定要尽快跟裴勋问清楚高忱的背景。
免得和他说话心里都没谱儿,生怕说错了什么被抓了马脚。
但是,或许是她单刀直入问他妈妈名字的行为鲁莽得出人意料,高忱在编出一套能圆谎的说辞之前,也不那么想再跟心性大变的沈乖乖对上。接下来的几个课间,他就不再来搅扰她了。
而那位安同学,却还在课间时凑到高忱那边去,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眼神还往这边瞟。
大概是很在意高忱吧,那个样子,像是小女生终于找到话题和喜欢的男孩子搭话。
李微熹看在眼里,心里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倒也说不上是生气,总是有一点堵着。就好像感冒的时候无法呼吸——直到下课放学,收拾书包回去,她多少都有些不适意。
毕竟那女孩看上去跟高忱很熟悉了,而高忱今天还做作地要求她不准坐李微熹的座位。
越想越觉得不对。
高忱当然不可能是李微熹那不存在的姑姑的儿子,他对李微熹的“维护”——假如那也配叫做维护的话,也分明显示,他曾经和她维持过,比普通同学更加亲密的关系。
他到底是想借李家的风?还是找个理由接近李微熹,而真实的动机,还是喜欢她?
倘若是后一种的话——喜欢甲却又不拒绝乙,这是在干什么?
李微熹写着写着作业就要发一会儿愣,思维总是跑到今天高忱和其他人的表现上去。
譬如其他同学显然不知道“高忱是李微熹的表哥”这件事。
再譬如高忱那一瞬间的心虚。
难道那时出事的马匹,是被人做过手脚的,而高忱明明知道这件事,却坐视不管,放任这个世界的自己出事?
他为什么?他图什么?
房间里一片安静,莎莎去值班室看动画片了,张雪竹抱着一本小说半躺在床上,却半天都没翻开一页。
没有人注意到“沈乖乖”的心思不安。
第二天,裴勋早早就到了,他在救助中心门外给李微熹发短信:快出来,出租车持续计时中。
李微熹还在啃她的早餐,是地皮菜鸡蛋馅儿的大包子。救助中心的早餐不好吃但分量十足,她吃一个包子就差不多饱了。
看到这条信息,连忙三口并做两口咽下去,冲到水池边洗了饭盒,把一个小笔记本塞进大衣口袋冲了出去——果然,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停在外头,裴勋摇下车窗:“沈乖乖,这里!”
出租车司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钻上车的沈乖乖,原本露出了“哎呦我懂”的笑容,却在听到“去法严寺”四个字后愣了一下。
“小哥,你们俩……是本地人么?”他虽然发动了车子,但身为一个好人的良知让他忍不住开口,“你们去法严寺干什么?”
“啊……拜佛啊。”裴勋说。
“法严寺可是个正经寺庙,不保姻缘和恋爱运的!”司机说,“那边倒是还有个云喜观,说是观里有棵大树,拴红线灵验……”
“嗨,师傅你想哪儿去了。”裴勋笑得特别不心虚,“我带她去求个学业签,我妈是她读书的资助人。你看我们俩,哪儿不像好学生吗?我们才不早恋呢。”
“哦哦,”司机恍然大悟——这小帅哥看着就有钱,否则也干不出从别墅区来市里接人再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庙里的事儿来,出租车费可不便宜,“那倒是对门路,法严寺供的是文殊菩萨。”
李微熹愣了那么一下下:……就离谱,你妈啥时候资助我上学了?
但凡你妈能资助我上学,我还费那个劲儿写小作文换稿费干什么?
不对,您母亲这么有钱,完全可以资助整个救助中心的女孩子们上学了。
裴勋觉得她的目光不太对劲,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李微熹含羞低下头,仿佛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才小心翼翼地问,“哥,要是我中考没拿到免费生的名额,阿姨也还资助我吗?”
裴勋:“什么免费生?读高中还有免费的?”
——跟考不上全市前20名的人说这个,果然就多余。
李微熹点头,裴勋只好跟着点头:“会的,我们家也不缺你一个人的那点儿学费。”
“那我的书费和资料费呢?也,也可以吗?其实也不用全都给我付,我这阵子自己也攒了一些钱,中考之后去打打工,应该……应该能攒个五百块吧。”李微熹卑微请求。
裴勋完全不在线了:“啊,那,书费和资料费能有多少啊?你不用去自己打工,你安心学习就行了。”
司机小哥从后视镜里看看他们俩,再仔细看看,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像是有暧昧,一会儿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直到后头的车滴他,他才发现自己看戏太过,在高速公路上开了50码,该滴,该滴!
直到将这两个孩子放在法严寺门口,他还在琢磨这事儿,看着他们走出了一段,他才想起,没留那小帅哥的电话。
法严寺门口没公交车!他们俩过会儿怎么回去啊!
然而一转眼就看到两个老太烧完头香出了山门,扬手招他,他心里头一乐,抬了离合器就过去了。
算了,都到了佛祖的地盘了,这上下客也就看个缘分吧。说不定那两个小伙伴出了门,刚好能赶上别人送香客的车呢。
这年头,寺庙道观都还不禁止未成年人出入。裴勋带着李微熹买了票,在韦陀注视下带她进庙,发现她安然无恙面不改色,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儿难过。
她不是鬼,那“沈乖乖可能就是李微熹”的两个解释中就少了一个。
“沈乖乖真的是李微熹从前的好朋友”这个可能,也就变得更大了几分。
无论是裴勋还是李微熹,都没正经来庙里烧过香。跟着乌泱乌泱的香客进了山门,就不知道手足该往哪儿摆。眼看着几个妇女抱着香凑过来兜售,裴勋被哄得没法儿拒绝,就买了几大把,硬是都塞进了李微熹手里。
“我也没啥好求的,你看看,你要跟菩萨许什么愿,自己去烧香吧。”
李微熹糊里糊涂跟着别人学,点香,三面团团拜一拜,把香束插进香炉,然后跟着人去殿里磕了头,脑袋里还是懵的。
她也听不清人家都念些什么,只能在心里说:求菩萨保佑我妈平平安安,保佑我顺利和她见面,保佑我们查到我是怎么死的……
菩萨那么有智慧,听到这么不靠谱的祈祷,应该也是能懂的。
烧了香,磕了头,裴勋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张50元的钞票,进庙三件事就算完成了。寻常香客此时或许去法物流通处“结个缘”,或许去尝尝素斋饭,但裴勋和李微熹的目标是找个地方聊天,尽挑着人少的地方走,走着走着,就进了个空荡荡的后院。
就在这里吧。
“你打听到了些什么?上回,你说没打听到的事情,又是什么?”李微熹问他。
“都是关于你们班那位高同学的——他出生在y县,也就是李微熹父亲的老家,他爸叫……叫什么来着,高某某吧,咱们先这么叫。这高某某本来是一个砖厂供销科的小头头,因为李微熹他爸的关系,去了启峦集团。不过呢,他本事有限,现在也就只是个经理。”
李微熹点头,这些和她上一世的记忆倒是相合的。
“他爸来了省城,他也就跟着来了,小学是在思摩国际学校读的……”
“思摩?”李微熹一怔,“那个,特别贵的贵族小学?”
“那个特别贵的暴发户小学。”裴勋说,“那学校才建立没十年,不过学生的成绩都还不错,所以他初中才考来咱们学校的。”
“……这样啊。”李微熹只能这么说——毕竟,上一世高忱可不是在思摩国际学校就读的。
那会儿,高忱他爸也在启峦集团,做一个子公司的销售部经理,收入倒也可观。
但是,对一个刚刚来到都市、连房贷都没还完的县城男人来说,独个儿拉扯儿子,还要供他读昂贵的私立国际学校,这不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决定。
这辈子,高忱他爸发达了?
“高忱一直是低调的富二代,从来到思摩国际学校开始。但,启峦集团的工资应该是养不出这种富二代的……”
“莫非他有个很有钱的妈?毕竟,他敢吹嘘他妈是李微熹的姑姑……”
裴勋鬼使神差地看了李微熹的眼睛,顿时在她眼中找到了一丝揶揄。
他就笑了一声:“姑姑?李微熹的爸爸是入赘的,他的姐妹跟李微熹都不是一个姓,李家的钱跟她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听说李微熹的爸爸只有一个大姐,在h市结的婚,丈夫好像是个物理老师,特级教师那种……”
“你怎么连人家老公教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物理考过30分……”
初中物理考30分?李微熹尴尬地咳嗽一声岔开话题:“……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他妈是什么人吗?”
“这就是我没查到的东西了。”裴勋说,“他就像是没妈——不对,法律层面上看,他的确没妈。他爸的婚姻状态一直是未婚……”
李微熹一愣。
这她倒是不知道,毕竟一般人也只能想到查查别人的征信和违法犯罪记录,谁会想着查一个儿子都快结婚的老头子的婚姻状况?
“他妈……没有结婚就生了他,然后就不见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