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裴勋那么说着,挂断了电话。
而李微熹握着手机,身体仍然忍不住哆嗦。
她怎么会不明白父亲的行为意味着什么?除非李薇珑是一个已经疯得有可能伤害身边人的人,否则,梅阳的行为,只能用“想让李薇珑死”去解释。
可真聪明啊——如果李薇珑在绝望之中死掉,他还很可以推说她是因为女儿遇到了不幸,所以决定自杀的。
他不就干干净净的了么?
然而,从感情上接受这一点,可多难啊。
从她作为沈乖乖,重新回到六班的那一天开始,从高忱自称是她表哥的那一天开始……那些此世与前世大为不同的证据就不断涌现到她的眼前。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心里却总盼着,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直到今天——去他妈的想多了!
我还应该想得更多一点!
李微熹一把拍上还没写完的作业,去天台上给裴勋打电话。
她对父亲完全失望,而先前因为那点儿可笑的期盼而忽略的事实,就一桩桩一件件清晰起来。
她甚至还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在妈妈死后,当公司的股权纷争落幕,梅阳被彻底排挤出管理层之后,他也有过新的恋情。
那个女人,是梅阳的旧日同学,说是新近丧夫,也没有孩子。两个伤心人一朝相遇,彼此陪伴扶持,竟也想要一起度过剩下的半生了。
那会儿她正被公司的事情累得焦头烂额,原本以为父亲只是找了个恋人罢了,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梅阳说要跟她结婚,那个时候,李微熹才着急了,她不同意这门婚事。
姑且不说她妈妈去世还不到一年,父亲再婚未免过于凉薄,就算只考虑家里的财产,也不该让一个还没有摸清底细的女人嫁给父亲。
婚姻从来都不止是一种锁定爱情的道具,某种程度上,它还意味着经济地位和身份阶层上的“准入证”。
李微熹不愿意让那个可以代替她妈妈的人,凭借妈妈留下的家产,踏入原本属于妈妈的世界。
但她没有时间和父亲长谈,只是简单地告知他——她不同意,她不祝福,如果父亲执意要娶那个女人,她会请专业的律师来做财产分割。
那时候,梅阳也并没有说什么,他大概是明白了自己在风头正劲的女儿面前难以开言,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吧。
从此不再提这件婚事。
但那个女人并不如梅阳一样容易放弃,她或许将这到了眼前的婚姻看做一根救命稻草,为了抓住它,她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她出现在李微熹的办公室里,含着泪水,求她给他们这一对可怜的人一个彼此取暖的机会。
那会儿的李微熹,杀伐果断,心如铁石,她说:“我不反对你们互相照顾,但你别想跟我爸结婚。非要结婚的话,我会给他一笔钱,但李家的财产跟他就没有关系了——这样你们也愿意结婚的话,我没有意见。”
那个女人的嘴唇颤抖着,摇着头:“不,我怎么能害了他……可是,他是你的爸爸呀,难道你就不希望,他身边能有个人照顾他吗?”
“我又不是请不起保姆——你会烧菜么?你会打扫卫生么?你知道我爸那些皮鞋该怎么养护吗?你都不知道,对吧?”
这个女人的肌肤细白,虽然因年纪生了些不可避免的皱纹,也能看出当初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身上穿着名牌套装,耳朵上扎着闪光的钻石耳钉,十指纤纤,看着就是一直被人宠爱着的角色。
让她“照顾人”?怕不是让李家的保姆再多照顾一个奶奶!
说完那句话,李微熹就带着秘书出去了,她要去开一个政商座谈会,谈好了的话,那可是预计一年新增盈利上千万的大买卖。
论重要程度,父亲的一枝烂桃花和这件大事比,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可是,直到她开完会回来办公室,那个女人都还在,且还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手里握着一杯咖啡。
来公司里找她的高忱,就坐在那个女人身边,仿佛在温声安慰她什么。
后来他劝她,说长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心的人呢,没必要非得剥夺他们的那点儿幸福。
李微熹并没有应允他的劝说,只是说,若是她爸非得娶别人,她只能尽到女儿赡养父亲的责任,但外祖父和母亲生前留下的财产,绝不能让别的女人沾手。
这是她的底线。
哪怕是高忱,踩了这条线,也会让她心内愠怒。只是,考虑到他毕竟是她温柔体贴的男朋友,她不会把那些潜藏的不满说出口罢了。
事实上,当看到高忱坐在那女人身边时,她心中就有一个什么地方,被刺了一下。
她在竭尽全力地保住外祖父和母亲的遗产,但为什么,应该站在她身边的高忱,却要帮那个女人?
甚至能从他们的神情中,读出某种相似的东西。
——是啊,那个时候,她以为,他们二人之间相似的,不过是同为拥有富豪伴侣的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现在,当她回想如今的高忱那张少年的脸庞,就会发现,在他的面部生出成年男人的棱角感之前,其实跟那个女人非常相似。
他们甚至拥有几乎一样的眼睛,温驯的、眼角下压的眼睛。
他们是什么关系?
明明和她谈了多年恋爱,可直到婚期将近也没跟她亲近过的高忱,与她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从前只是觉得他尊重她爱护她,但现下想想,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种只要想到,就会觉得胸口被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淤堵住的可能。
但,要面对它,要查清它。
拨给裴勋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李微熹说:“哥,帮我查查,高忱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是指,什么关系?”电话那头的少年迟疑了。
他今天听到了太多让他的三观炸裂的事情,现在他智慧的脑袋都快转不动了。
他无力从事破解李微熹话中谜题的脑力活动。
“我是指,看看他的生物学父亲,是不是梅阳?”
裴勋愣了几秒:“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发现了什么线索吗?他爸爸,不是启峦的那个什么高经理吗?怎……”
一句“怎么会”,被他自己咬断了。
虽然是不满十六岁的少年,然而生在豪门,多少曾经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不管是大老板跟下属的妻子生了私生子,还是把私生子安在下属的名下养,都不算是稀奇。毕竟自己的种,总不能掐死扔掉,但又不大可能把小三母子过明路带回家——搞出非婚生子女只是小节问题,但如果因为这点儿事,和发妻闹翻了甚至离婚了,可就是“因小失大”“没有轻重”了。
掂不清自己分量、婚外恋玩到离婚的人,总显得不那么靠谱。
再想想高忱那无人知晓的生母,和梅阳派车去学校接高忱的殷勤……
这种种迹象,简直是私生子标配啊!
可如果高忱是梅阳的私生子的话,事情岂不是大发了?想想看,李微熹就是在高忱眼皮子底下出事儿的!
“……你明白啦?”电话那头,李微熹问。少女的声音,甚至没有颤抖,更没有哭腔。
她的冷静,更让他呼吸艰涩。
“你等我消息。”他说。
心里也多少有些慌张,倘若梅阳是故意要杀了熹熹和她妈妈,然后独霸家产的话,事情岂不是比他先前的猜测还要严重?
他握着手机想了想,还没想清楚李微熹这事儿千头万绪的,究竟该先干什么,就听到文卿推门进来:“干什么呢?还不写作业?”
裴勋连忙把手机放下:“这就写这就写……”
文卿不满地扫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自觉点儿……别玩手机!也不知道手机有什么好玩的,天天就是贪吃蛇贪吃蛇,多大了还贪吃蛇……”
说着,她打开客房冰箱,拿了两罐胶原蛋白饮料出去了:“妈妈去跟李阿姨说话,你就在这儿待着,别发呆了知道吗?我跟你说,你要是考不上本校高中,就给我滚去a国,哪天出息了再说回国的事儿!”
裴勋深感委屈,他什么时候天天玩贪吃蛇了?
文卿施施然出去,得意了三秒钟。
谁不是十几岁的时候过来的,看着她儿子那个捏着手机发呆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在玩游戏——多半是在跟小姑娘聊短信。
哪个小姑娘?那个小沈的嫌疑最大呀。
小姑娘虽然有点福气运气,也挺乖的样子,但不管她是不是故意借熹熹的事情接近儿子,这点儿心思都是不会被文卿认可的。
她儿子要是跟个没爹没妈的丫头好了,今后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但是,哪怕小姑娘在文卿眼里早就贴了“不可亲近”的标签,儿子毕竟是自己生的,不好因为一点儿青春情愫就训他骂他,万一给骂炸了,岂不弄巧成拙。
她就故意训他玩游戏,提醒他考不好就得出国去——回头再找个机会,跟他强调出了国就不准自己回来。
如果儿子真的被送出国了,那小姑娘能等他多久?说不定他自己在那边就有了门当户对的新女友呢。
如果儿子真的舍不得这小姑娘,幡然醒悟好好学习成绩突飞猛进……那也没什么要紧,反正都还小,棒打鸳鸯也不急在一时,孩子的成绩好了倒是实打实的好处。
她觉得自己真聪明,但在打开李薇珑住着的那间房门时,她就把笑容给收起来了,换成一脸为朋友担忧的温柔殷切。
“来,薇薇,喝这个,女人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我们这个岁数,胶原蛋白比什么都亲。”她将饮料递给李薇珑,“不管有什么事儿,都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