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勋依言滚了,文卿看着不成人样的李薇珑,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狗屁儿子,讨债鬼,冤孽。
她就怕李薇珑受到刺激出个万一,连话都不敢多说。可她儿子这真是人干事——上来就告诉她,你女儿是被你老公的私生子害死的。
文卿将心比心,觉得这事儿一个人怎么也承担不了!
要是老裴外头有个女人,还生了个跟裴勋一样大的女儿,那孩子还接近裴勋,就为了下毒害死他,而她先前还以为这是个亲友家的孩子,对她照顾有加……
不行,单是想想,就觉得血管都要炸了,恨不得手提菜刀将他们三人都剁做肉馅!
而李薇珑的女儿,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啊!
文卿被这个念头冲着了心思,她一屁股坐在李薇珑对面的沙发椅上,捂着脸就哭。那种莫名袭来的悲愤,已经打垮了她作为旁观者的心防。
她不知道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的,为什么是李薇珑?
从小到大,李薇珑一向是个温柔乖巧的女孩子——那样的家境,那样的性情,那样的才华,她本来应该是童话里最幸福的那个公主啊。
可公主不一定会遇到王子,也可能遇到伪装成骑士的恶鬼。
她的丈夫娶她,就是为了她的家财,而在她之外,那个狗男人,甚至还有个从不曾分开过的“真爱”。
然后,为了他和“真爱”的孽种,杀害了他们的女儿,更要进一步害死她。
如果今天她没有把李薇珑抢出来……
畜生!
杀千刀的!
要是老裴认识什么杀手,给他一家三口全部做掉就对了!
而李薇珑本是愧恨已极,几乎喘不上气的,可文卿一哭,她便是心底下压了再多的苦楚,也下意识地去握住了文卿的手:“好了,好了,不哭,没事儿的。”
从小到大,文卿都是最爱哭的一个,要被哄着的。连这些话,都是说过了千百遍,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来的。
“报仇,薇薇,我们要给熹熹报仇!”文卿咬着牙说,“他妈的,狗娘养的烂货,一家猪狗不如的东西!弄死他们!”
李薇珑一怔,“报仇”吗?
刚才,她真的没有那种念头——从想到那种可能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心脏在胸膛里变成了一块石头,脑袋里全是混在一起的记忆碎片,要让她理出一个思路来,实在是不能了。
她只是反复想到女儿从小长大的模样,想起她喊妈妈的声音,又想到医院里那具冰冷的尸体——爱女瘪下去的胸膛,口鼻边的残血,脸上永远也不会消散的淤青。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养的女儿,是乖巧地依偎在她身边的温暖柔软的孩子,曾经用细细的手指拨动她的琴弦,也曾摘下击剑头盔对着她笑。
一切都在那一刻结束了。从此,整个世界都不再有色彩了。
那些情状,交替着在她眼前无序地闪过去,于是她没有对任何一个“别人”的恨,她只恨她自己。
为什么轻信了梅阳的话,为什么没告诉女儿离那个高忱远一点,为什么在孩子出事的那一刻,她不在场?
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熹熹,都怪妈妈。
愧恨鲸吞了她所有的思维,她自己也几乎不能活了——直到听到文卿说,要报仇。
对,要报仇!
要查清楚那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就算没有证据,就算不能把他们绳之以法,她豁上这条命不要了,哪怕□□,也要让他们用命去偿她的女儿。
大家一起死好了,死也不能让这些凶手花上原本该属于她熹熹的钱!
“明天,借我几个人,我有用。”李薇珑深吸一口气,她的眼泪已经干了,一滴也流不出来,手上湿漉漉的泪水全部来自文卿,那就当做是她落的泪也无妨,“我跟他们不死不休……”
文卿立马答应:“你要什么都行!只要我有,你就尽管开口。”
——然而这么慷慨的她想不到,第二天李薇珑要走了她所有的保镖,还雇了二十来个搞装潢的农民工,带着十几辆面包车,回到了李家的别墅里。
第一件事,派人去了保镖和其他服务人员住着的三层小楼,两把大铁锁,一把锁住楼门,一把锁住通往楼顶的通道门。这楼的窗子都安过防盗栏的,里头被关着的人就算身手敏捷,想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第二件事,给主楼搞拆迁。
梅阳昨天吃一堑也算是长了一智,他安排了四个保镖待在主楼里,以免文卿和李薇珑再来捣乱——但即便是他,也想不到,李薇珑能调动的人,远不止文卿身边那几个退役女特种兵。
只要肯砸钱,雇多少人,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可不是巧了——李薇珑最擅长的事情是弹竖琴,其次是花钱。
她根本不跟门锁较劲,敲门,里头没有人开门,那就直接把整个大门卸掉。
眼见着牢牢锁着的大门一整个轰然洞开,梅阳雇来的保姆和保镖都惊呆了。
在刺眼的阳光下,站着一身黑衣裙的“太太”李薇珑,和一群质朴的农民工兄弟。
“能搬的搬,搬不走的拆,拆不掉的砸。”李薇珑说。
“太太你这是干什么!”保姆赫然是一群人中的主事,昨天李薇珑在她眼皮子底下离开,她已经被梅阳痛骂过了,今天要是再出什么事儿,她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找个这样的富人家当能管上事儿的保姆,容易吗?
今天她身边还有保镖,自觉也能挺直腰板:“您这样怎么跟先生交代?”
“我不需要跟他交代,要找他交代,哭着求他再给一次机会的人是你。”李薇珑说,“行了,动手吧,除了三楼之外,你们看上什么,直接拿走就是了。”
说着,她理都不理那个保姆,绕过他们走向楼梯,还丢下一句话:“小金,录像。谁敢动手拦着我装修,让他等着收律师函。”
小金就是文卿的保镖头子,她招呼了一声姐妹们,四个女保镖同时拎起dv,分散到拆迁……不,装修的各个房间。
梅阳雇来的保镖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拦不住二十多个农民工同时动手拆卸家具家电,但可以试图对付那些女保镖。姑娘们也不是光躲闪不还手的,一时间场面非常混乱。
而李薇珑带着几个农民工直接上楼,卸了书房的门,打开了豪宅中所有摄像头的总监控,确保现在发生在宅子里的一切都被录像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然后她取出了房产证,放进随身的手提袋中。
再取出了一双医用手套戴上。
下一个目的地——梅阳的卧室。
要验证梅阳和高忱的父子关系,就得有生物学样本,这不难搞到。
枕头上掉落的头发,卡在洗面盆下水口残存的胡渣,李薇珑把它们收集到一个试管里去,离开房间之前,还顺便又扫了一眼梅阳卧室洗手间的那些个日化用品。
这一眼就看到,洗手台上摆着一只王妃梳。
她的双眼猛地一眯,拿起梳子——那上头果然缠绕着几茎长发。
李薇珑的嘴角抬起。原来,只要认定了这个男人是畜生,只要铁了心要送他下地狱,就连他出轨的证据,也能让她高兴。
也收起来,万一这个女人,就是高忱的亲妈呢?
她把材料收集得差不多了,便听到走廊上的匆促脚步声,一回头,正是她带来的人:“李小姐,有个男的,自称你先生,回来了。”
李薇珑点点头:“好,我下去会会他。”
——就知道梅阳今天会有防备,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公司赶回来。
所以,她也准备了后手,下楼之前先打了一个电话。
等见到拧着眉头还带着一群人——其中还有几个白大褂——的梅阳时,她甚至带着冷笑打了个招呼:“哟,赘婿。”
简单两字,梅阳破防。
如果能选择,哪个男人愿意做赘婿,毫无尊严地在另一个家庭里生活呢?连孩子都不能跟着他姓,也不叫他的父母爷爷奶奶,这样的孩子,还能算他的孩子吗?
梅阳曾在酒后这样和红颜知己哭诉过,但事实上……
他不愿意被叫做赘婿,但挺愿意吃一口绝户饭。
只要岳父和老婆都死了,钱都归他了,以后想要几个跟自己姓的孩子不行?
“李薇珑,你要干什么?!你真的疯了吗?”梅阳暴喝,“这不是你家吗,你他妈带这么一群人来又打又砸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是我家,我乐意砸,你管得着吗?房产证上有你名字吗?”
李薇珑不会骂人,这已经是她尖酸刻薄的极点了,但……
“房产证上有你名字吗”这种问题,也是朝着梅阳心里头最脆弱的地方狠捅一刀,他一张脸涨得血红,转头就跟那几个医生说:“你们看,我就说她真的疯了,正常人怎么会这样砸自己家的房子呢?你们快把她带走,她这样有社会危害性的!”
这几个医生,都是从本市的精神卫生中心请来的,抓捕“疯子”,理应十分在行。
然而……
相比抓疯子,他们更熟悉从别人的表情中观察其心理活动啊。
若真是手掌家庭财富的先生要关发了疯的太太,不管真相如何,钱给到位了,他们可以考虑帮帮忙的。反正这家才死了女儿,母亲经不住打击,疯了也不是没可能。带进去治疗一番再送出来,谁能说他们不对?
但搞这个的医生,谁不是人精啊?
女方说到“赘婿”,男方变脸,女方说到“房产证上有你名字吗”,男方也没反驳。
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太拔根汗毛比先生的腰还粗呢。
你一个赘婿,吃婆娘的穿婆娘的,就算老婆真有精神病,砸砸自己名下的房产,也跟你没关系啊。
就算他们能战胜女方带着的一票保镖和农民工兄弟,强行把人弄到精神病院去,说不定明儿就有女方家的亲朋好友来搞事了。
那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更何况——此刻,从洞开的大门里,涌进了一票架着机器举着话筒的记者。
梅阳当场愣住。
李薇珑笔直地站在楼梯上,朗声道:“欢迎各位媒体的朋友们,今天这里乱得很,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豪门争产大戏,还是得拍几张这种场面才有趣吧?我们下一步是离婚,接下来是打官司,争家产,这几个月都会源源不断给各位提供素材的。诶,那边那位大哥,麻烦把墙上那个结婚照给摘下来砸了,对,大家可以拍一下这个碎掉的结婚照,我觉得当头图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