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竹抱着一堆教材,兴高采烈地回了救助中心。她想等沈乖乖回来,分享自己要去考自考的消息——以后,她说不定也能和乖乖一样,算是个大学生了。
从龙光山去世后,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活下去,也是有希望的。
她现在还没有那么多存款,想报课是报不起的,买书压力也很大,但报考处的老师很热心,指导她附近的大学校园里头有人卖盗-版书——于是张雪竹就花了200元,买回了一大抱盗-版教材和辅导资料。
从纸质到印刷质量都跟正版没得比,可是价格也只相当于正版的四分之一。
不管是自己决定要学习了这件事,还是买书省了一大笔钱这件事,在她眼里都是很值得跟乖乖分享的事情——乖乖肯定是能考上大学的,而乖乖也很穷,她肯定也需要买盗-版教材!要是早点儿把这个消息告诉乖乖,她就能省好多钱了。
但,张雪竹左等右等,沈乖乖都没有回来。
等到外头天色擦黑,她终于决定不等了,去敲了敲努力抄生字的莎莎的桌子:“你乖乖姐这几天,时常回来得很晚吗?”
莎莎乖乖点头:“有时候是会晚上十点多才回来……不过,乖乖姐每次回来晚的时候,都给我带好吃的呢。”
“……什么好吃的?”
“炸鲜奶呀,小蛋糕呀……”莎莎脸上突然一红,“对不起,雪竹姐,我没给你留……真的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就吃完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啊?”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着脸色不善的张雪竹。
张雪竹胡乱摇摇头:“不用道歉,姐姐不生你气,就是……她十点多才回来,管理老师什么也不说吗?”
莎莎说不知道:“每次她回来的时候,我都躺下啦。我不知道管理老师说什么了没有。”
张雪竹抿抿嘴唇,让她接着写作业,自己却往值班室走。
她自己当叛逆少女的时候,翻墙、跳窗,无所不为,管理老师有时候会说她几句,她还要不高兴。
可现在,想到乖乖晚归,老师却不管,她又有另一种不满了。乖乖是应该好好读书的孩子,怎么可以在外头疯到天黑才回来呢?
她要去抗议!
可今天的值班老师,只是喝了一口枸杞茶:“哎呀,小张,难得呀,你也会觉得我们管得不够严啊。”
张雪竹头顶冒火:“我跟乖乖又不一样,她那样的好学生,要是在那些事上分心,考不上好学校,一辈子都白费了!再说,回来得那么晚,遇上危险怎么办?”
“哪有那么多危险,”值班老师神神秘秘看她一眼,笑了,“她每次都是豪车送回来的,你说,谁敢找开那种车的大老板的麻烦?”
不说还好,一说,张雪竹更是大皱眉头了。
她就说乖乖和那个家里有钱的小帅哥不正常!要是什么有意包个初中女学生的大老板,以乖乖那种明理稳重远过同龄人的个性,多半不会被骗的,但如果是同龄少年跟她谈恋爱——将心比心,张雪竹觉得,若是换成自己,必然抵不住。
可是,那些生下来就抱着金饭碗的公子哥儿们,大可以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就招惹女孩子,畅享美好青春,不务正业,那都没有关系的,人家的父母有办法给他们保一生富贵顺遂。
但乖乖不应该成为他们游戏的对象啊。
张雪竹去的时候怒气汹汹,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看着还在桌子上摊着的自考教材,竟有些灰心。
总觉得,那个劝她自强读书的乖乖,跟那个和有钱少爷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的乖乖,不是一个人。
她没法接受这样的妹妹走上她曾经走过的路——那是一条错误的路。
而在张雪竹心如汤浇的时刻,李微熹却和妈妈坐在一起,对面是裴家母子二人。
这一次不是“丽莎”,而是在文卿的小会客室里。
文卿自从卖了别墅,就一直带着儿子住酒店,酒店房间的面积毕竟是小的,这会客室就更有些逼仄——至少,在他们几个过惯了奢侈生活的人眼中是如此。
四个人中间隔一张茶几,简直能看到彼此的眼睫毛。这样的距离,只适合密谈。
文卿见到“沈乖乖”跟李薇珑一起出现的时候,是吃了一惊的——她知道沈乖乖是想查清楚李微熹遇害的真相的,也知道她跟李薇珑联系上了,但为什么她们看着那么亲密?
这丫头,能让她儿子竭力帮她不算,还能让李薇珑也接受她吗?她到底有什么本事呢。
文卿在李薇珑母女面前坐下的时候,心中就是有这么一种微妙的抵触感的。若是沈乖乖不跟裴勋来往,她也许可以同情这小姑娘,若是她家的孩子也是女儿,她更会宽容大度地允许她们做朋友——毕竟,一个能从只想利用她的养父母身边逃出来的小姑娘,至少脑袋是灵的,行动能力也强,有这样的朋友当然不坏。
可偏偏她生了个儿子啊。
这个岁数的孩子,谁能想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呢。
若只是为了“妹妹”报仇才和这小姑娘关系好,也没什么问题,若只是做朋友呢,也一样很好。但万一她儿子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事情就麻烦了。
结果,今天一见面,她扫了一眼裴勋,就看到自家儿子望着人家小姑娘的眼神……
说他没动心思才见鬼了呢。
文卿心里把牙都咬碎了一排,脸上却带着笑容:“薇薇——你和小沈同学一起来的?怎么,有什么发现吗?”
李薇珑从包里摸出了那个日记本,和她在李微熹房间床下找出的那几张被撕掉的纸,一并放在茶几上:“你看看这个。对了,戴着手套。”
文卿的心猛然惊跳了一下。
她不用戴手套,就看见那几张纸上,她儿子的字迹,写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复你,我们已经结束了,活着没意思就去死,别来烦我了!”
再看上头那一行,女生的字迹,可以看出原本是有着很好的基础的,字形端正,可笔划却有些潦草:“哥哥,我不想失去你。如果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文卿颤抖着手戴好手套,翻动那个日记本和那些纸张,脸上精致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她逐渐惨淡的脸色。
坐在她身边的裴勋,也跟着她看那日记本上的字,一开始他脸上还带着笑容,心知这就是熹熹跟他说的日记本了。可看着看着——他妈妈手在抖,他心也在抖。
“妈,我没有……”他试图先申辩一二。
却吃了文卿毒辣如火的一记眼刀:“小畜生!闭嘴!滚出去!你等着老娘过会儿扒了你的皮!”
虽然这话骂得不好听,但即便作为裴勋的亲妈,她也说不出更好听更婉转的话来了——那日记本上的内容,分明是裴勋和熹熹做了不能做的事情,熹熹怀了孩子,可她儿子非但不负责,还要跟熹熹分手。
她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孽种!
他们两家都不缺钱,熹熹就算真的有孩子了,也可以去私立医院拿掉,然后好好养养身体,就说生病了休学个一两年,也是能解决的。等他们两个长大了,该订婚就订婚,该结婚就结婚——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姻缘吗?
就算她真的不幸生了个不当人的儿子,拿裴家偌大家产逼他,也能让他答应娶熹熹!再说,这一切本来就都是他自己引起的!
可是,熹熹是女孩子,没好意思把这事儿告诉妈妈,她这狗屁儿子也没有把这事告诉她!
还用那种话刺激女孩儿。
别说对方是熹熹,是李薇珑的独女,就算裴勋真的欺负了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就算是眼前的沈乖乖这样的孩子——也不能干这种事儿啊!
看看日期,正好是在熹熹骑马出事前一周,还真的逼出人命来了!
文卿的脸色苍白,她问李薇珑:“这是……熹熹的日记?这孩子,这两个……这两个孽障!你说,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没有亲自决定过什么大事,碰上这个程度的麻烦,也急得没了主意——要是李薇珑要她儿子偿命可怎么办呢?她不能让裴勋去死,但要是不让李薇珑出气,熹熹岂不是太可怜了?
文卿心乱如麻,而坚持没有滚出去的裴勋仍然很没眼色地辩解:“妈,这不是我写的,我没有——不信你问熹熹。”
他眼里的熹熹就是沈乖乖,可他说出的话,让文卿觉得儿子已经没救了——死无对证,这不就是狡辩吗?!
文卿毫不犹豫地一耳光抽在了裴勋脸上,连一句解释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李薇珑和李微熹双双惊呆。
“我到底是上辈子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怎么生出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文卿要接着打他,但裴勋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了,不敢还手,不代表他不敢挡。
一边挡一边求援:“李阿姨,事情不是这个本子上写的这样的,熹熹……沈乖乖你倒是说话啊!你不是说……哎妈你别挠我脸……”
“文卿,文卿!”李薇珑坐在外侧,连忙伸手拉架,“你听我说完,先别打,听我讲完啊,我先给你看一下这个本子而已,你冷静点儿……”
李微熹实在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只能棒读剧本:“文阿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文卿怒火攻心乱捶乱打,连李薇珑都吃了她一胳膊肘,裴勋眼看着战火要烧到喜欢的女孩她妈妈身上了,终于不顾孝道,强行摁住了自己的妈:“妈!你听李阿姨说!”
结果还被文卿狠狠踢了两脚。
——在李薇珑的预想中,今天本是大家声口一致讨伐梅阳父子的场景。但由于她失策,没有提前说明那个本子是别人伪造的“证据”,此刻的会客室里,呈现出一派家暴调解现场的气氛。
文卿头发蓬乱,双眼通红,捂着李薇珑递来的纸巾大哭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
裴勋站在一边,左脸上一个巴掌印,右脸上一道指甲痕,用口型跟李微熹说:“我毁容了吗?”
李微熹摇摇头,同样口型回复:“没有,有种战损美。”
李薇珑看看女儿,又看看裴勋,给文卿多塞一张纸:“好了别哭了,我还没说话呢——你冤枉裴勋了,这本子是有人要陷害他才造出来的……”
文卿迅速抬起了头,双眼亮得吓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