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了妻子的讲述,转头就把活儿安排给了自己的秘书周隆。
查一个初中小女生接触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儿,简直不能更简单了。
她的行踪完全瞒不住人——在她车祸住院之前,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养父母的早点店里干活儿,平素为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天不亮就去帮养母揉面团,却因为收到一张□□,被揪着细黄的辫子殴打,鼻血流了满衣襟,还要自己去冰冷的水龙头底下搓洗衣服。
还吃不饱饭。
就这样成绩还比沈家夫妇爱如至宝的儿子好。
“老实”“胆小”“听话”“内向”,以及“可怜”。
这就是沈乖乖的邻居和小学老师对她的评价。
然而,在她离开养父母家前居住的地方,则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那小姑娘,原本是很胆小的,被打了也只会自己哭,没想到出了一个车祸,回来之后胆子大了,主意也大了!竟然敢还击她那骄横的弟弟,还爬到楼顶上扬言要自杀,把警察和记者都招来啦。
对沈乖乖的事迹,数一位满面红光的老太太讲得最好,她眉飞色舞演义一番,之后还说:“这老天爷睁着眼睛看呢,人啊,做亏心事做多了,早晚遭报应!沈乖乖那种老实孩子都被他们逼成那样了,你说说,他们是不是活该啊?”
这些话一个字不落地传到周秘书耳朵里,他又找人去沈乖乖当初住院的医院打听了一番,然后,把所得信息汇报给了裴总,不偏不倚,非常客观公正。
就让裴总和夫人自己去判断这小姑娘的身份背景。
于是,换成裴总夫妇头大。
文卿原本就对沈乖乖抱有成见,认定她是个心机满满的小女孩,可是,车祸住院前的沈乖乖,不仅没有心机,还老实得简直让人生气。
住院期间的她,虽然看着也老实,也可怜,但已经不木讷了。
出院之后就更别提了,闹着要自杀,举报养父母拐卖儿童,住在公安局不回家——这一串操作,是原本那个挨打都不敢掉眼泪的小姑娘能干出来的?
一个人装老实,也不能一装十年吧。沈家夫妇的早点店在实验中学门口开了八年,周围老邻居都知道,他们家的女儿,刚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是坐在店门口剥堆积如山的韭菜……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骗人?
她住院前是猪,住院时扮猪吃老虎,住院后明明白白表态:我就是老虎。
“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文卿皱着眉头说。
“是啊。”裴世骏翻翻那些材料,“她出院以后干的那些事儿,说不上是她算计得好,还是命好,一件比一件干得漂亮。要不是她那会儿是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我都怀疑她身后是不是有人了。”
“她身后……”文卿原先想说梅阳,可话到嘴边又匆忙咽了下去。
沈乖乖性情大变的时候,李微熹都死了,如果她真的和李微熹之死有关,梅阳何必留她命?
夫妻俩四目相觑,文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定定神,才哆嗦着嘴唇问:“你说,这沈乖乖到底是谁?新闻都说,薇薇那天没坐电梯,走下楼,正好遇到她在抢救——有没有可能,他们把熹熹的脑子什么的,移植到沈乖乖身上了?”
那个“我不记仇,有仇我当场就报”的做事风格,还真像连吵架都不肯吃亏的李微熹。
再想想李薇珑对她的态度——文卿扪心自问,要是自己的儿子不幸遇难了,她会花一大笔钱抢救无关路人同学甲吗?
并且,在此后见到这位同学甲,还很有好感,把那孩子走哪儿带哪儿,简直跟亲生的一样……这,怎么可能!
对了对了,昨天儿子还说,“不信你去问熹熹”——熹熹在场吗?熹熹能是他们四个中的谁?
文卿把自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裴世骏不赞成地摇摇头:“这……现在医院能做这种手术?科学院都不一定能做吧,你想啊,烧伤病人移植一块皮都千难万难,那人的脑子多娇嫩,多复杂,谁敢移植?你看那个沈同学也没什么毛病,看不出脑子受伤过,对吧?”
“这……”
“我是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熹熹没有死,死的其实是真正的沈乖乖?”
“啊?”
“如果熹熹只是重伤,却透露出了有人害她的迹象,那,把她整容成已死的同学,把同学的尸体拿去火化,瞒过还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凶手——这不是比换脑手术简单多了?你想,如果我们看到的沈乖乖其实就是熹熹本人,那些事儿,她不是理所应当会知道的吗?”
文卿目瞪口呆:“这好像……是有道理啊?但是,那么仓促的时候,谁给她安排整容手术呢?薇薇?薇薇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哦,对了,那个沈乖乖现在都比熹熹矮——整容容易,个子可怎么整?”
“沈乖乖的病历上也写了腿部骨折啊,做手术顺便锯掉一段腿骨行不行?”裴世骏猜测。他也不懂医学,只是凭常识,认定锯掉一节骨头,比连记忆带思维地移植一整个脑组织要合理。
要是让平时的文卿听到这些话,她是要笑掉大牙的,但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裴勋的猜测,还有什么理由能更说得过去呢?
总不能是两个重伤的孩子互换了灵魂,而李微熹的那个身体没抢救过来吧?李薇珑对沈乖乖的态度那么好,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吧?
“那要是这样……沈乖乖就是熹熹?”文卿仍然有些犹豫,“万一我们都猜错了,她是骗子,那怎么办?”
“你怎么还纠结这个啊——不怎么办!就算我们都猜错了,她也才十四岁,离成年还有四岁呢。她能干什么?”裴世骏笑,他揉了揉妻子的脑袋,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这个习惯不容易改掉。
文卿也照例拍掉他的手:“你把我头发都揉乱了——我这还不是怕你儿子对个坏女孩动心了么?这么大的家业,要是被人骗走了,你不心疼?”
“你老公我还活着呢,骗走咱们的家业,有那么容易?”裴世骏笑,“别怕,咱们这种老猎手,怕什么小狐狸。你说薇薇总是带着她出现,那不是正巧么?我们等几天,我去看看那小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文卿一直是相信丈夫的判断的,因此将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半个下去了。等看到这几天儿子放学按时回家,不是做题就是背书的老实样子,姑且把剩下的半颗心也放回去了。
至少那丫头现在没想哄她儿子不务正业,她还可以放眼量,待时日。
此刻心态稳定的文卿却并不知道,裴勋突然如此努力学习的原因,居然是李微熹夸他了。
虽然裴勋花了一晚上做化学题的速度和准确率远远赶不上李微熹,但他有个好处在——他特别执着。
碰上难题,李微熹选择跳过。
他选择死磕。
所以他磕出了两道李微熹没做出来的题目,经过交流切磋,他收获了小姑娘惊喜的“啊,我明白了,谢谢哥哥”。
再没有比这更有成就感的时刻了!裴勋突然发现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扮演两个人中成绩不好的那个的——他也可以成为带给熹熹惊喜的人啊。
所以,这种感觉不是多多益善的吗?
尤其是现在,李微熹认回了自己的妈,就用不上他去打听这个打听那个了,他要是再不给自己找点儿定位,她说不定就不再需要他了!
那种惨剧怎么能发生呢,啧。
虽然他还是要每晚发几条信息和熹熹聊天,但他已经在努力好好学习了,至少,一放学就回家这种事情,对裴勋还是比较新鲜的。
而李微熹也一放学就回救助中心。
那天她被李薇珑送回来,张雪竹就在门口等着她。要不是发现送她下车的人是个女的,说不定张雪竹当场就要教育她了。
饶是如此,回到宿舍后,雪竹姐的表情也很难看。
等李微熹洗漱完毕,张雪竹就坐在她床边,跟她说,像她们这样在救助中心长大的女孩子,人生其实已经毁掉一大半了,要是再做错点儿什么事,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和有退路的富二代谈恋爱,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乖乖,你知道吗。人生下来,并不平等……如果沉迷男人说得鬼话,万一有一天,他们变心了,不要我们了,我们就像是废物一样,被彻底毁掉了。”张雪竹哑声说。
李微熹当然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凭什么一个女人被男人抛弃之后,就会变成被彻底毁掉的废物?
可是这些劝说,像是勾动了张雪竹自己的伤心事似的,她几乎是在哽咽了。
李微熹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也许张雪竹,或是张雪竹的身边人,就真的经历过这种事呢——那该多么痛苦!
“以后早点儿回来,约会什么的……见个面就可以了,别的都别做,知道吗?什么都别答应他,不要接吻,也不要抱抱,更不能,更不能干那种事,天一晚立刻要回来,绝对不能在外过夜——好不好?你得答应姐姐。”她那么说。
也知道张雪竹是为她着想,李微熹只好答应她,以后放学就回来,时刻注意保护自己,裴勋要是敢对她动手动脚,就不是真的爱她,一定得分手才行。
明明,她还根本就没有恋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