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竹那又脆又亮的一嗓子喊出来,十来个大女孩纷纷拎着各种带棍棒的劳动工具,从各个宿舍里涌出来。
女生对变态这种鬼东西是极度厌恶的,尤其在此时此地,尤其——在她们看到那个被蒙着被单坐在地上、跟狗熊一样扯被单的家伙,右手上还拿着一把二十多厘米长的刀时。
深更半夜拿着刀潜入女生宿舍的男人,他还能是想干什么?
未成年人救助中心的孩子们,从三四岁到十七八岁的都有。已经到了青春期的姑娘们,也或多或少知道男人可以是一种多么危险的东西的。
张雪竹的“有变态”,只能让她们冲出门来,想将这人捉住送交警察。可那把刀,却让她们想到了某种极其猥琐恶劣的犯罪意图。
姑娘们的眼睛都红了,一把把扫帚,一杆杆拖把,都被愤怒的女孩子们抡出风来,一下下都扎扎实实砸在沈家豪头上身上,更有眼神和手法都精妙的女侠,一杆子敲中沈家豪右手,她用力极大,那一下就把竹质拖把柄给敲裂了,而伴随着刀子落地和沈家豪杀猪般的惨叫,楼下值班室的几个老师也风风火火卷了上来。
他们原本以为只是张雪竹在胡闹,可看到刚刚揭开被单、在众人的连敲带戳中愤怒地要反击的沈家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管这小子是谁,大半夜进女生宿舍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值班室的老师们加入战团,紧接着,救助中心大门口的保安大哥大叔们也赶到了。
在这样一边倒的局势下,沈家豪哪里还能反抗——他刚刚揪开被单的时候还踢了某个女生两脚,但那也就是他唯一的成果了。
他自始至终没拔掉李微熹一根头发,却被人摁在了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腮边肉都淤了起来。
“这不是今天刚送来的那个吗?”倒是有保安大哥认出了他,“一进门就来女生宿舍干坏事?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啊?”
说着还照他屁股上肉厚的地方踹了一脚——送这小子来的人,说他爸爸丢下他们母子两个跑了,他妈做违法的事情被抓起来了,只剩下他一个,自己又过不下去,只好送过来。
像这样出身的人,在救助中心里也不算罕见,保安大哥并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们。
没想到,这一个真是老鼠的儿子,见了土就要打洞!
“这是送到咱们这儿的救助对象?”值班老师也很吃惊,“就这?”
“可不是?他爸妈,一个跑了,一个犯罪,都进去了。”保安根本也不在意什么未成年人的脸面和心理健康,当着一大群小姑娘的面,用充满鄙夷的眼光看被摁在地上、正喜提麻绳捆手待遇的沈家豪,“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比他妈还像罪犯呢!”
沈家豪人被按住了,嘴里却还没有被塞核桃。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嘴巴离地面的距离还不到一厘米,扯开嗓子骂:“沈乖乖我x你妈,你这个狗娘养的婊/子,你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
李微熹刚刚挂掉报警电话,此刻理都不想理他,但拦不住邻寝的姑娘们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更有人心直口快地问:“乖乖,你认识他?”
李微熹切回了许久不用的戏精状态,眼眶发红,声音微微颤抖:“他叫沈家豪,是……是买我那家的儿子。”
救助中心里的孩子就这么几十个,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还不知道谁的事儿?沈乖乖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到这里来之前发生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她是被“养父养母”从亲爸妈身边买走的,而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儿子,把她当苦力,当出气筒,打骂饿饭无所不为,从没把她当做家人对待过。
想想看,这个大胖小子甚至能对刚刚出院的她拳打脚踢,这是“弟弟”该干的事儿么?
再看看掉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想也知道,他是把自己父亲畏罪潜逃、母亲犯罪入狱的责任全部归罪在沈乖乖身上,抱怨她没有逆来顺受地忍受他们一家人的虐待,所以由怨生恨,想来杀害沈乖乖的!
这逻辑简直不能更清晰了。
想通了这件事的不止有同住的姑娘们,还有保安大哥和老师们。
原本沈乖乖和沈家豪都是应该被照看的孩子,他们不该有偏颇,可是,又有谁能真能在善恶之间自甘混沌?
小姑娘好好地在这里住了几个月,没招过谁也没惹过谁,与人为善,随和可爱,可她“弟弟”一来就手持利器夜闯女生宿舍楼,伤人未遂还污言秽语说个没完……
这对比也太明显了吧?
李微熹红着眼睛,委屈巴拉地躲在雪竹姐背后掉眼泪,小模样儿如此可怜,值班的顾老师看在眼中,忙道:“雪竹,你扶乖乖去值班室休息一下,冰箱里有可乐有奶茶,给她喝,压压惊。”
李微熹呜呜咽咽道谢了,跟张雪竹一起下楼,保安们则垫着衣服捡起那把匕首,扭着沈家豪出了女生楼。
他得被按在保卫室里,过会儿公安来了,就可以把他带走——这孩子刚过了十四周岁没两天,在这儿批评一顿就放回去,那肯定是不行的。
要教育,也得是能吓住他的人去教育。
顾老师让见义勇为的女孩子们都回去睡觉,自己下楼打了个电话,从同事那里问到了沈家豪的情况,脸色就更加阴沉。
“这个孩子,他的心是坏掉了的。”她脸上表情写满“世上竟有如此丧了良心的牛马”,她说,“他们家条件都那么差了,他还要花那么多钱办生日宴……他妈妈也是可怜。”
“可不是?”同事说,“不过,养出这么样的一个儿子,也是他们自己惯出来的呀。”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而值班室里的张雪竹,也通过自己散布在全市各个中学的“兄弟们”,打听到了沈家豪家出事的原因。
张雪竹原本想着,告诉沈乖乖她“养母”出事的原因,会让乖乖的心情稍微好一点——可是,等她知道了其中因由,却不能不犹豫。
这种罪名,也是可以告诉小妹妹的吗?
李微熹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一些:“雪竹姐,你问到了吗?跟我说说嘛。”
张雪竹迟疑两秒,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而看了那条信息的李微熹,也露出了跟张雪竹一样的恍惚表情。
原来,沈家豪是在原先的班级混不下去了,就转学去了新学校。为了让新学校的同学看得起自己,就要去大酒店开个够二十多位同学坐的包厢,设宴庆祝生日。
而为了给他凑生日宴的钱,连早餐店都开不下去、只能推早餐车赚点儿家用的隋秀芝,不得不使用她最后的一点儿资源了。
但她到了这个岁数,又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美人,就算愿意走这条邪路,也不可能一夜暴富啊。
眼瞧着儿子的生日越来越近,心情也越来越暴躁,一回家就说各种扎她心的话,隋秀芝也在愧疚中益发慌张无措。
终于,在一个“客人”沉沉睡去的时候,她偷了人家的包,逃走了。
巧的是包里有三万元现金,给儿子拿去请客之后也还有剩余,她甚至可以用这些钱再去赁一间店面,把早餐店再开起来呢。
不巧的是,这位“客人”的脸皮没有那三万块值钱,他自己去报案了,虽然会被拘留几天,但隋秀芝那“对方应该不会报案”的梦想也落了空。
片区民警带着局里的人一道出现在隋秀芝经常“来休息”的那家小旅馆,老板滑如泥鳅,见到警察来了,该交出去的信息立马交出去,配合得不得了。
于是,受到治安处罚的“客人”,和犯了盗窃罪的“大姐”,不到一天就又在派出所里见面了。
一般人进了局子,是要通知家人的,可隋秀芝的丈夫已经跑路了,警方只能通知她儿子。
没有人知道沈家豪去没去公安局见他妈,但这件事情到底是传开了。沈家豪在新学校苦心要经营起的面子也就没了——在孩子们眼里,蹲监狱这事儿,可以很丢人,也可以有点拉风。比如为了哥们儿义气去打群架,失手出了人命,进局子了,那或许还值得敬佩呢。可是,一个做那种事情的女人偷了客人的钱被抓住了,那简直就是耻辱度爆棚……
据说,还有恶劣的男生问沈家豪“你妈多少钱”的。
李微熹翻完张雪竹那位八卦兄弟源源不断发来的短信,几乎冷笑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想得通,沈家豪那核桃一样大的脑仁儿里,想着的是什么?
是她沈乖乖逼迫隋秀芝去做那事儿的吗?不是吧?是她要用钱所以让隋秀芝偷了人家的包吗?不是吧?是她走漏了风声,让他喜提“婊/子养的”称号吗?不是吧?是她没事找事,问他他妈值多少钱吗?不是吧?
这些事儿,要么是沈家豪自己造孽,要么是他的“哥们们”不把他当个人——这关沈乖乖什么事?
合着在沈家豪眼里,就沈乖乖是最好欺负的,所以一切都赖她咯?
李微熹把手机还给张雪竹,并劝她不要思考沈家豪的行动有什么意义,转头却把今天的事儿都告诉了李薇珑。
没错,沈乖乖又穷,又弱,还是个未成年人,并且没有超能力……可她李微熹的亲妈有钞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