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自己趴在床上哭,哭得头晕就睡着了,醒来刚懵懵然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想去拿手机看看他有没有发信息过来——可手机已经被爸爸收走了。
这才又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想起被两个警察带上警车离开学校时的恐慌和屈辱,想起被讯问时那个刘警官鹰隼一样的眼神,想起父亲那张气得变了色的脸。
想起她可笑的、被人糟践的爱,那曾经甜蜜的感情,现在已经燃起熊熊大火,炙烤着她的心。
高忱怎么没有遭报应啊,他应该遭报应啊!
可即使再恨,她也管不住自己的脑袋——脑海里不断浮现着高忱和她笑,温柔地对她说话的样子。一个对她这么耐心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骗她呢?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呢?她是愿意为了他做那么多事情的忠诚的她,可是,他却要送她顶罪!
她甚至想起了当初高忱让她抄写的一本日记,她几乎熬了通宵才写完那些东西啊,还有无数个替他写作业的深夜——她的认真她的爱就这么不被看重吗?
想着想着,安琪又开始掉眼泪了。这个时候就觉得爸爸做得对了,她这样子,没办法回学校上课。
她要是见到高忱,说不定会扑上去撕他两块肉下来——哎,也只是这么想想,权当出气,其实真要是见到了,说不定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自己坐在位置上哭吧。
别人都会嘲笑她的,什么沈乖乖,什么齐妙,什么杜灵灵,她们一直说高忱不是好人,她先前不信,现在信也晚了。
是她从前太蠢了!
高忱让她帮忙写日记的时候,说李微熹是因为和裴勋恋爱失败,所以喊他去马场散心才会出事的。那会儿,看着他红着眼的样子,她真的信了他说的话!
他跟她说:“虽然李微熹的死是个意外,可是,如果不是裴勋伤了她的心,她也不用去马场,也不会遇到那种事。可是现在她死了,裴勋还活得好好的,以后还能接着当他的公子哥儿,这不公平!我舅舅那么稳重的一个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那是他唯一的女儿,我一定要给她报仇!”
“你怎么报仇呢?裴勋家里,不是也很有钱吗?可能,可能比李微熹家还有钱呢。”
“再有钱,他也是夺走了我舅舅舅妈唯一的希望,我要让他一命抵一命!我得想个办法,让舅舅舅妈知道这件事……”
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制作一本假日记,然后趁着去拜访舅舅的时候,塞进李微熹房间的抽屉里。
安琪当然答应帮忙的,女孩子跟女孩子总有同理心——如果她喜欢的男生伤透了她的心,间接害死了她,她也会想让他付出代价的!
当然,不一定要和她一起死,但一定要虐他,虐得他绝望痛苦生不如死才好,这才是正义。
可现在想想,高忱说的那些话,裴勋和李微熹恋爱——这件事是真的吗?她从没有在别人嘴里听说过呢。
裴勋是初三的小男神,李微熹也是初二女孩里的风云人物,这两个人如果恋爱了,总会有点儿风声传出来的吧?她们十多岁的女孩子,最有发现同学恋爱苗头的本事了!
可是,没有一个女生猜测过裴勋和李微熹的关系。
而如果他们是秘密恋爱,高忱又怎么会知道呢?他跟裴勋又不是什么铁哥们儿,而如果不是想搞定男朋友的哥们儿,哪有女生会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告诉“表哥”啊。
再说,他是李微熹的表哥吗?
安琪的记性不差,哪怕当时还处于慌乱之中,她也还记得警察说的话。
“他和李微熹的父亲有血缘关系,但他妈妈和李微熹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她当时以为,高忱的父亲是李微熹父亲的兄弟,但如果是那样,他为什么要说他是李微熹姑姑的儿子?
“叔叔的儿子”难道比“姑姑的儿子”更生分?不可能,那除非……除非他爸爸就是李微熹的爸爸,所以,他觉得爸爸的身份不能说出来!
安琪原本是抱着一只抱枕坐在写字桌前头掉眼泪的,可是,这个念头跳进她脑海,她就连哭都忘了。
如果高忱是李微熹的异母哥哥,那他,他直接告诉他爸李微熹跟裴勋恋爱失败的事情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制造证据?
而且,“异母哥哥”这个身份,看起来比“前男友”还危险啊。
安琪也是个读过不少狗血言情小说的女孩子,意识到“男朋友”的身份可能见不得光后,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恶毒姨娘和庶出儿子谋杀嫡子好争夺家产的戏码。
她一向觉得,高忱是和别的小男生都不一样的,他聪明,稳重,谦和,是她梦想里的那种绅士男友。现在,他的一切优点却都在“这狗东西骗我”的滤镜下,拥有了全然不同的意味。
聪明等于奸诈,稳重等于心机,谦和等于腹黑。
虽然她仍然不相信这些事情会是高忱一个人做出来的,但高忱一定是个帮凶,还是非常主动的帮凶。
而她也是个帮凶吗?
李微熹的死和她无关,但她炮制的日记本毁了李微熹死后的名声。
李家的那位保姆死于爆炸案,而她和爆炸案,却是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了。
安琪抬起自己的双手,她的手白皙细嫩,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有一点微红的茧子。这是一双握笔翻书的手,是没有摸过脏东西的手。
可是,在她眼中,她的手上沾满血与污秽。
她的身体彻底软下来了,扑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妈妈在外头听到响动,慌张地用钥匙打开了女儿被反锁的房门:“琪琪,琪琪你怎么啦?”
“我害死人了,”安琪说,“我被高忱骗了,跟他一起,害了人……”
安琪妈脸色顿时惨白,她知道女儿和那个小祸害恋爱了,还把手机借给了他,因此牵扯到爆炸案里,但——被牵扯跟自己主动参与是两回事儿啊。
“你跟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琪妈快步走到她跟前,握住了女儿冰冷的手,“跟妈妈说,不要紧的,妈妈会保护你的。”
安琪现在觉得全世界只有父母能信任,她一五一十地将心里的黑泥吐了个干干净净,而她妈妈也逐渐松了一口气,将女儿的脑袋捂在自己怀里:“嗨,妈妈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没事儿,你不知道,这不怪你。就算你不给他借手机,他难道不能骗个别人的手机,或者用公共电话联系那个罪犯吗?再说,写日记本的事儿,警察今天也没问到你啊,你们那个初三的学长,不是也正常来上课的吗?说不定李微熹的妈妈根本没看到那个本子,本子就被炸毁了呢!”
“会……会吗?”
“当然啦。她妈妈要是看到那个本子,怎么可能息事宁人呢。她妈妈可是能把老公赶出公司的人,这种女人,发现别人对不起她的时候,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琪的心跳了一跳:“妈妈,这样的女人不好,是不是?”
“怎么不好?”安琪妈也不把女儿当小孩子了,她说,“人要知恩图报,别人下次才会来帮你,但别人伤害你的时候你也要报复回去,不然大家就都想来伤害你了,这就是人性。我们可以做好人,主动对别人好,但不能无条件地容忍别人的伤害。”
安琪瘪瘪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介意妈妈把日记本的事情告诉裴勋的妈妈吗?”她问。
“妈?这样可以吗?裴勋会……会……”
“他会报复你吗?”安琪妈妈心里也是一紧,初中小男生的杀伤力,她明白的。万一她为了送祸害滚远点儿,反倒惹恼了裴勋,让他找女儿的碴,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安琪想了想,犹豫着摇摇头,突然道:“妈妈,他跟我们班一个女同学关系很好,我能给她打个电话,打听一下吗?”
“可以啊,你介意妈妈在旁边听着吗?”
安琪不介意,她给沈乖乖打个电话,为什么要介意妈妈在旁边听?她现在心里慌得很,有妈妈在,她还能稍微安心一点儿。
可“沈乖乖”现在忙得很。
她下午也没有去上课,而是赶回了救助中心。李薇珑已经带着顾律师来了,跟民政部门和救助中心的领导都打好了招呼,要认养沈乖乖。
救助中心绝对没有把送上门的优质领养人支出去的道理,更何况,李薇珑说她和沈乖乖有缘,这个理由也很说得过去——正是因为有了她的捐助,当初被“养父母”放弃治疗的沈乖乖才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人家好人做到底,毫无问题的呀。
但是,沈乖乖已经不是个三四岁的小朋友了,她有自己的判断力——所以各位可以决定这桩领养能不能成功的人,决定还要听听她的意见。
她当然同意,于是救助中心帮她请了假,让她回来签字。
签了字,这桩领养就基本上成了。等明天李薇珑去民政和户政办完手续,沈乖乖——不,李晴溪就是她的女儿了。
李薇珑把“李晴溪”三个字写在纸上,问她:“你说不喜欢姓沈,那跟我姓李,好不好?这个名字,你看好吗?”
“溪”吗?
李微熹抬起头,从母亲的眼中读到的是温柔又迫切的期盼。
于是她从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了笔,把“溪”给改成了“熹”。
救助中心的老师们看到这个字无不吃惊,还有人想拦着她的——这孩子看着挺懂事儿,可怎么能给自己用人家亲女儿的名字呢?
李薇珑之所以用不同的字,很显然还是要区别对待的呀。
而李微熹一点儿也没接到老师们的眉眼官司:“这个字可以吗?我更喜欢这个字……晴天,是应该很温暖的。”
李薇珑只是一怔,旋即笑了,竟然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眼睛却有些泛潮:“这个字好,这个字好。”
“微熹”,取光明之意,是晨曦的破晓。“晴熹”,取炽热之意,是正午的朗照。
救助中心的老师们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李女士不介意啊,不介意就好,他们还怕这个领养黄了呢。
“好了好了,就是这个名字好。哎呀,乖乖,不是,熹熹,你们母女两个,也是心意相通啊。”最能打圆场的宋老师哈哈笑着。
李微熹也笑,正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对,就是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