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珑新买的房子,只是一座联排别墅,和从前的豪宅自然不能比。但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李微熹很快就发现,只要关上门,就不会听见妈妈在楼下弹琴的声音。
但如果她想听,打开门就可以了。
李薇珑弹琴的时候非常投入,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琴弦上掠过,音符宛如被搅动的水面一样溢起涟涟波纹。
李微熹就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往下看,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妈妈乌黑的头发挽起来,露出纤细的后颈,从肩头到手臂落成一痕柔曼的线。
就算是身为女儿,在这个时候也能感觉到,她的妈妈是一个真正的美人。
妈妈和她不一样,妈妈从来就是在一个温暖的世界里生活的,在上一世和这一世的绝大多数时候,李薇珑从他人那里,得到的都是善意。他们有些爱她这个人,有些爱她的记忆,有些爱她温柔的性情。
她因这些爱意而生的温柔美丽,和在受到过残酷的背叛和伤害后,还能保持内心的温柔恬静的能力,是李微熹想学都学不来的。
做女儿的只能远远看那么一眼,轻轻笑笑,然后转回身,在轻柔灵动的乐声中,返回她没有尽头的征途。
李微熹要考很多次试,走很远的路,认识一些能在今后的岁月里帮到她的同学和朋友,然后打下一片属于她自己的江山。
可以是启峦,也可以不是启峦,也可以,不止是启峦。
上一世的这时候,她的梦想还是去读世界文学史,做一个腹有诗书的安静女子,虽然五音不全,仍能优雅恬静。想想看,在和暖的秋日阳光下,母亲弹琴,女儿读书,茶几上的红茶溢出几丝甜暖香气,这是多么温馨又浪漫的情形。
谁能想到,最后造化弄人,她成了叱咤写字楼的女魔头。她永远不穿高跟鞋,但每一脚踩下去,整个启峦所有人无论男女都要抖三抖。
红茶,文学,已经和永远不会回来的母亲一起,埋在了年少的梦里。
这一世又成了沈乖乖,正儿八经地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穷,什么叫没有钱,什么叫一不小心就会死,李微熹就彻底放弃了文学爱好。
虽然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上一世的爱好帮她赚了稿费,解决了每日吃一颗鸡蛋的预算问题,可只要找到别的赚钱途径,李微熹就再也没有和它旧梦重温的冲动了。
她的精神境界,并没有比别人高太多。她饿着肚子的时候,营养不良走不动路的时候,被沈家豪威胁被同学嘲笑的时候,梦想就只剩下一个字:钱。
哪怕现在认回了妈妈,也做回了富家千金,可类似经历过饥荒的人总会想吃太多的东西,她也总想拥有更多的财产。
有钱不一定能保护好自己和妈妈,但没钱,就更不能。
无论是学习,还是搞钱,在她这儿的优先级次都很高,只有那个文艺梦,是真的破灭了。
而李薇珑沉迷艺术不知岁月流淌的时候,“启乐荟”的建筑已经完工,楼宇电梯也已经装好,商铺待售广告打了出去。因为李微熹早有要求,郑雪梅把六楼的空间留了出来,还帮着安了专用电梯,好给她开电影院和电玩城。
一切手续都是用李薇珑的名字办的,所有的合同也是用李薇珑的名字签的,但在手续与合同之外,这样那样的细节,项目负责人却都是直接跟李微熹联系的。
哦,对了,项目负责人是李微熹从启峦撬来的。
启峦作为本地有名的大公司,一向是不缺人才的。别说现在的启峦欣欣向荣,就算是在上个世界,启峦被梅阳祸害成了那样,每年的校招社招,淘汰比例也高得吓人。
而李微熹拿了启峦集团近几年招人的名册,翻了一遍,就从里头认出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现在他们还不过是刚刚进入公司没多久的新人,可能有些特长,可能比同期进场的职员出色一点儿,但是,在这么大规模的公司中,想出头是很难的。
这几个人,等她上台的时候,都已经在四十岁左右了。职场生涯中最有拼劲和创意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而他们才只当上部门经理——如果不是赶上李微熹上台,公司管理层洗牌的话,也许他们直到退休也只能止步于此。
毕竟,这个层级的人,连猎头公司都不会多关注。
但那会儿,李微熹为了改善公司现金流,已经顾不得什么“长远发展”“潜力部门”的说法了,她直接祭出kpi大棒:所有对外经营的子公司、分公司,要么拿出好看的报表,要么拿出能证明它价值的其他东西。如果都拿不出来,对不住,你的钱包要空了。
从管理层到普通员工,正常工资被压缩到年薪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被和绩效考核挂钩。
完成任务,拿全额;完不成任务,拿一半;超额完成任务,可以拿走完不成任务的倒霉兄弟部门剩下的那一半;而白吃不干活的,给他们底薪,就算是公司在遵守《劳动法》上做出的最后努力了。
而如果所在部门一眼看上去就很完蛋,实在不能扭亏为盈,员工也可以优先跳槽到集团内部的其他公司,去抱已经非常粗壮的那些大腿。
但集团内的人事信息互通,你要抱,也要看看大腿愿不愿意让你抱——实在太拉胯的人,根本就没有哪个公司愿意接手他。
绩效考核办法一出,几乎全集团的人都在骂娘,总部收到的信件数量直线上升。
梅阳最后投资的那些不靠谱子公司,纷纷给总部画大饼:我们是新兴领域,我们的研究很有用处,只需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和更多一点点金钱,我们就超有用的!
而自忖能力过人的管理人员们,就没有这么卑微弱小又无助了。
他们是找好了下家,直接发信辞职来的。
启峦的高管走了四分之一,中层跑了一小半。这个时候,李微熹拉着郑雪梅,强行通过了“中层管理人员自荐办法”,对敢站出来承担公司或者部门经营责任的人,在简单的调查后直接授予临时性职务。
这几位就是在这种非常情况下勇挑重担的。
站出来的,不止他们几个,但要说干得好,真的取得了他们承诺的经营成果的,也就数他们了。
李微熹把他们的名字圈出来,直接跟郑雪梅要人。郑雪梅对他们全无印象,自然不会拦着不放,但,劳动关系转移,也要看人家情不情愿。
派了他们各自部门的负责人去和他们谈,介绍了李微熹的“山狸娱乐”,说是公司某关联方成立的新公司,需要有人负责电影院和游乐场业务,问他们肯不肯跳槽。
李微熹还给他们增设了分红条款。
按说山狸比启峦不靠谱多了,新公司,又是做之前没做过的业务,据说大股东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音乐家——这买卖能不能成,倒是真没人敢拍着胸口打包票。
就连郑雪梅都不敢说山狸一定会赚钱。
运营方案写得再好,实际执行起来,可真未必是那么一回事儿!
但这几位当初敢站出来扛大梁,就说明他们骨子里是有点儿冒险精神的。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若不是因为山狸的风险比启峦高,需要有人去拼命把它做起来,大股东怕是脑袋肿了,才会给他们开这么好的条件!
于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微熹从五个人里捞到了两个敢跳槽的。
一个叫宋竹,男生,研究生毕业,因为家里穷想发财,而终于放弃了学术人生,成为一个普通的打工青年。
他有一副谦和能干却也市侩圆滑的性子——李微熹记得他拿下了本市接近70的社区便利店业务,能有这种成绩,可不是仅仅靠产品物美价廉就做得到的。他和上游供货商、社区负责人、网红种草机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从开店、选品到宣传,都很有两把刷子。要不是如此,怎么可能让本地大多数热爱省钱的居民们,接受“便利店”这种定价比街边小店和超市都要高的零售模式?
另一个叫卢玉玉,是正经的师范生,但在做了四年代课教师后,因为教师编制实在太难抢,她论资历论背景都抢不过别人,一气之下跳槽来了启峦。
她做事一板一眼,正好跟宋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李微熹曾安排她做产品保供,她也极擅长从细微之处不断完善工作流。要是没有她做产品供应保障,宋竹的便利店根本也做不到“两小时内全市调货,一小时后包裹到家”。
这两个人,原本是一对挺好的搭档,你挖坑来我填土,在赚钱一道上做得风生水起。
而此刻,就算他们都还是刚刚进入社会不久的小年轻,没有经历过十多年社畜生活的打压和磨砺,竟也能达成某种默契。
卢玉玉主动承担了联系设计公司、跟踪装修工程、计算项目经费的工作,靠她精打细算,光是靠修改装修设计方案,就能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省下近二十万的经费。
而宋竹则去联系院线,联系厂家,更在附近的几所大学里做起了调研,顺便宣传。
李微熹要求他们每周发一个工作报告过来,报告里要有目前负责项目的进展情况,要有遇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如果有需要“大股东”出面的事情,也要在报告里写明。
然后她再把这些报告里的信息点列到下周备忘里,随时跟进他们的进度。
宋竹和卢玉玉本就有着强烈的冲劲,一想到大股东对他们的工作如此关心,做事的效率就更高了。只用了一个半月,电玩城所有设施调试完毕,又过了几天,六个影厅的试映全部成功。
等到启乐荟试营业,宋竹和卢玉玉连工作人员都招好了。开业当天,电玩城和电影院的营收流水加起来超过了十五万,这还没算影院附属的饮品吧和小超市营业额呢。
李微熹看到当天的报告,立马给郑雪梅打了个电话报喜,还让兼职山狸公司财务的姐姐,给两位吃螃蟹的勇士发了现金红包。
他们自己各领到二十张粉艳艳的百元钞,另有一个大信封,是给员工们的奖励,每人五百块。
光说这金额倒不大,但现金拿在手里,比看到银行账户上的转账,可快乐多了。
“要是效益好,年底说要给咱们俩一人8的利润分红呢。”宋竹点钱点了三遍,终于把印满他指纹的钞票们塞进了包里,“大股东啊,还是财大气粗啊。”
“可不是么。”卢玉玉揉了揉笑得有点木的脸,“只要钱到位,我没有什么班是不能加的!”
“钱肯定能到位!大学城那地方,电影院和电玩城要是不赚钱,我名字倒过来写!别说,咱们那老板,眼光还真毒。我调查完才知道,那附近,方圆十公里内,一个影院都没有啊。咱们这是独门生意!”
财务是唯一知道“大股东”真实身份的人,但笑不语。
这两个还当雇了他们的,是“著名音乐家”“启峦集团继承人”李薇珑女士呢。真要是知道山狸的决策者是个十几岁小女生,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