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的夜来的格外早，萧秋晚早上才和韩国头号种子选手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吃过午饭溜会宾馆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天都黑了。

他光着脚才在行政套房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拉开窗帘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今儿个是农历大年初三。前两天忙着比赛，整个春节一点儿过年的氛围都没有。他掏出手机，叫陪同来的助理杜白开车去市中心的中国餐厅打包些菜和酒回来。

“这恐怕有点不好办吧，现在才三点半，午餐时间已过，也不到晚餐时间，中餐厅又不卖下午茶杜白看了看手表，有些为难道。

萧棋王苦笑一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醒醒神，“那你就加小费，华人最是勤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赚钱机会。”

“好的，dennis先生。”杜白拿了车钥匙，穿上外套就开门出去了。

萧秋晚走到洗手池旁，随手洗了把脸。浴室的柔光让他中西合璧的锐利轮廓温和下来，唇珠红润，面色润白，微微波浪的栗色头发和幽绿色眼瞳带着别样的异域风情，却又不像混血儿那般西洋化，仿佛是来自西北边疆的少数民族，带着游牧血脉的大气张扬，却又被古老文明润泽已久。

方才杜白的一句dennis让他想起少年时跟着母亲在罗马生活，那时西方世界对中华了解极少，除了少许研究东方文明的艺术家认为是有着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古国之外，普通欧洲人都认为是穷山恶水的蛮荒之地，更别说是在极讲血统渊源的贵族学校里。从孩提时老师的白眼，到同窗伙伴明里暗里的羞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我们不一样。”

“我的爷爷是伯爵，外公的外公曾经跟着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战船畅游在大西洋的风浪里，你呢？”金发碧眼的同桌用手支着下巴，神情傲然的挑衅道。

dennis不想理他，低下头摆弄着新发的课本。

“我看过dennis的入学表，他的父亲是亚洲人耶。”说话声又尖又细，是一个小个子女孩儿发出的，“他又有着意大利最古老家族的姓氏，却是跟着母亲姓，不会是私生子吧。”

“听我母亲说，没有一个高贵的蓝血族裔会把女儿嫁给低贱的亚洲劳工。”同桌不急不缓的强调让同学们都嗤笑起来，dennis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能进这所全意大利学费最昂贵学校的孩子自然非富即贵，可即便如此，拥有全意大利最古老家族继承权的混血少年也遭到无数的白眼和嘲讽，直到他六岁时，母亲为他找了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日本围棋手做师傅，专攻围棋。

在黑白分明的世界里，没有血裔，没有言语，没有暴力，甚至没有善恶美丑，有的只是苛刻又冷冰冰的规则，智力的角逐化作四方棋盘上的攻城略地。

门铃声想起，萧秋晚摸了摸眉毛，面无表情的开了门。

高大魁梧的杜白穿着保暖的长羽绒服，手上拎着两个硕大无比的打包袋。虾饺、烤鸭、麻辣牛肉、白灼海鲜、凉拌黄瓜、榴莲酥都是中餐厅的招牌菜，看似毫无逻辑，味道却是不赖。

“辛苦了。”萧棋王嘴角微微上挑，“进来一块儿吃吧。”

杜白在还是留学生的时候就跟着萧秋晚做助理，早已深谙这位棋王大人的脾性。简短道了声谢，也不推辞，就过来摆筷子放碗，又从架子上取了两罐果酒应景。

萧棋王从冰箱中掏出一盒晶莹剔透的冰块儿放入酒杯，倒入琥珀色的液体后推给杜白一杯，“新年快乐，虽然迟到了许多。”

杜白正逮着只鸭腿吃的嘴角流油，愣了一下也举起杯子与萧棋王相碰。

丰盛的菜肴驱散了窗外的风雪，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杜白做事利落，却是个不善言辞的胖子，简短的聊了聊近日的比赛后就愈发沉默，只是听老板聊着，不时随声附和一句。萧秋晚觉得没意思，便拿起手机心不在焉的翻微博来。

一大堆私信爆炸般扑来，萧棋王直接略过，随意的翻着好友们相关的各种娱乐八卦。

夏静言又在nature上发了文、潘佳晒出一大堆自拍、骆以宁po出亲手做的年夜饭，至于乔帆，则于十分钟前刚刚开始直播。

萧棋王笑呵呵把手机递给杜白，“这女孩儿认识不？”

“挺眼熟的。”杜白猛地一拍宽厚的额头，“不是上次跟你一起拍综艺吗，怎么忽然做起美食博主来？”

“小姑娘说话挺有意思，人也水灵。”萧秋晚笑道，“看来艺人也不容易，大过年还忙着出境。只是这个背景，看着觉得有点怪。”

杜白揉了揉眼睛，觉得手机屏幕实在太小，看得不爽快。便转身去沙发上抱来平板，登上微博点开乔帆的直播放在桌上，“这样更清晰。”

屏幕中，乔帆系着围裙，长发简单扎了个马尾，正笑嘻嘻的做一道清蒸鲈鱼。萧秋晚心里纳闷，做艺人的姑娘平日天南地北的飞，好不容易过年回趟家，怎么大年初三就得亲自下厨，还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

忽然一个瘦薄的男性身影闪了出来，大方的走到镜头前跟观众打招呼，又自然的在一旁切葱剥蒜，帮乔帆打下手。

“这是她男朋友？”萧秋晚指着平板，疑惑的问杜白。

杜白摇晃着圆鼓鼓的脑袋，“不可能，这是国内一个挺有名的画家。”又眨了眨小豆眼，伸出右手做勾状，“弯的，最近因为跟伊端航谈过恋爱，上过好几次热搜了。”

“谈恋爱怎么了？”

“伊端航感染了hiv，这个画家虽然连体检报告都在微博里发过，可好多人还是不相信。”粗短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乔帆这时候选择在他家直播做菜，也是雪中送炭。他们一直关系很好，还是在乔帆出道的时候就已经互关。”

萧棋王戳起一块榴莲酥送入口中，酥脆中夹杂着甜蜜软糯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端起樱桃酿润润喉，心想小姑娘也够讲义气，这种时候能抛下家人冒着被泼脏水的危险挺好友，某种意义上算是豁出去了。

乔帆在屏幕中笑嘻嘻的做了蒸鱼和炒蘑菇，又煮了个番茄肉丸汤。面目清秀的画家也不甘示弱，调了鸡尾酒，还切了个极具艺术观赏性的水果拼盘。

“好了，我们要吃宵夜了，也祝大家新年一切顺心，还有，多多支持作品哦，爱你们。”乔帆嘟着小嘴冲镜头摆了个v，水灵的眼睛配着柔白的肌肤格外妩媚。

萧棋王正看得出神，忽然画面停止，直播结束了。他无奈的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将近晚上六点，而国内与冰岛有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意味着，屏幕那边已经是深更半夜。

杜白酒量实在一般，喝到现在已经是面红耳赤，萧棋王怕醉倒在自己这儿扶不动，赶紧打发杜白回了自己房间。

算算日子，明后天就是锦标赛的半决赛和决赛了，萧秋晚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想着五六天后就要回国，他期待的很。

这次锦标赛他打的格外轻松，甚至在他心里输赢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围棋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漂亮的开局是为了之后更好的攻城略地，即使失去的东西最终夺不回来，也要拖那些曾经对他下毒手的人进地狱才行。

恐怕当年老头儿抛弃他们母子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今天。萧秋晚无意见瞥见自己的参赛卡，“xiao”四个字母被用红色加粗的艺术花体印在雪白的背景上，格外耀眼夺目。

当年刚成为全世界最年轻的九段棋手时，萧家长辈迫不及待飞往意大利南部的古堡，要将他带回国内，认祖归宗。他言辞拒绝，而与此同时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扫货的母亲却恰好出了车祸，一辆飞驰的皮卡车冲上人行道，撞飞了这个端着咖啡，与闺蜜在一起美滋滋的盘点收获的中年美妇。

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肇事司机是来自墨西哥的偷渡者，在法国没有身份，穷困潦倒，而且有严重的毒瘾。事发当日早上，他吸入了接近致死量的□□，并且在这次车祸中最终冲入街边建筑，一命呜呼。

少年的dennis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回到意大利南部，带着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把母亲安葬在小镇上的教堂里。然后按萧家的意思回到国内，认祖归宗。从此棋坛上多了一个叫萧秋晚的中国棋手，又被朋友和媒体亲切的成为“德先生”。

德先生棋艺精湛，为人谦和，俊雅的笑容和笔挺的身板成了国内媒体的宠儿。只有他自己知道，欣然接受这个称呼不是意味着他还留恋着原本的英文名，而是代表着对血液中永生的向往。虽然曾几何时，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姓氏，并视它为奇耻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