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意大利呢?”萧秋晚想了想,眼前浮现一丝曙光。
“意大利在这方面倒没有具体规定,只是意大利国土面积小,很多医院的设备并不齐全,尤其是对于这种罕见病。”冯临渊啃着鸡翅,头也不抬道,“所以很多这里的病人有条件都会去北美治病。”
萧秋晚记挂着地球那边的乔帆,想了解更多情况,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信。冯临渊经历了长时间的手术之后胃口大开,不但把桌上的热食吃的一干二净,还让侍者端上巧克力松塔冰淇淋与草莓慕斯作为饭后甜品。
“这么年轻的姑娘,弃疗其实挺遗憾的。”冯临渊风卷残云似的光了盘,末了云淡风轻的来了这么一句,“在重大疾病上患者本人的求生欲很重要,很多医学奇迹的诞生与病人乐观的心态是分不开的。如果能有亲人在旁边鼓励着,也许事情会有不一样的转机。”
萧秋晚想到杜白针对乔帆拿出的调查报告,不过单薄的一页半纸,对她的亲人只字未提。“这位乔小姐是当年大地震的孤儿,先是被福利院收养,小学的时候被选入地方剧团。然后一步步考进湖东剧社,唱昆曲,参加选秀节目,出道做明星。”
圆桌那头的冯临渊难以置信的望着萧秋晚,“什么?她居然是孤儿?”
萧秋晚点点头,“那场十多年前的地震举世震惊,连意大利的华人都组织了捐款,咱们当年也乖乖把零花钱塞进了设在唐人街的募捐箱。这些你都忘了吗?”
冯临渊微微颔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次你几乎是把手上的零花钱全捐出来,我还留了几块硬币,连打车回去都不够。后来咱俩买了个大冰淇淋,一边分着吃一边等你的管家来接人。后来我把这件事跟母亲说了,她直说你有恻隐之心,这才允许我跟你越走越近的,之前我都是背着他们跟你玩耍。”
萧秋晚冷冷的抬了抬眉毛,“没想到虔诚拜佛的老夫人也信传言,看来释迦摩尼在她心中不是唯一的真神。”
“哈哈哈,中年妇人嘛,难免人云亦云。何况命运这些东西从来玄之又玄,她移民意大利本就没什么安全感,有些东西当然宁信其有的。”
冯临渊见萧秋晚只是抱着胳膊坐在一旁不再开口,知道是自己口无遮拦说出旧事让他不快,便悻悻的住了口。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打着哈欠的侍者满怀歉意的上楼,问他们是否需要吃个简易的三明治早餐。
萧秋晚闷哼一声,结了账又甩出一张大钞作为小费。侍者眉开眼笑的下楼了,冯临渊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回是看上那姓乔的姑娘了?”
“别胡说。”
“你几乎从来不会带姑娘来见我,这些年除了潘佳之外,也很少听你提起别的女孩儿。”冯临渊和萧秋晚一前一后走出店门,“其实对乔帆我印象挺好,灵气雅致,举手投足间难得有一种古典的韵味在其中。”
“如果不是摊上了这个病,我挺想祝福你们俩,奈何红颜薄命”
“你刚才不是说有治好的先例吗,怎么一下子又扯到薄命上头来。”萧秋晚不耐烦的抹了一把额前粗密的深褐色卷发,“而且都说了,我对她没那种念头,甭把人想的那么龌龊。”
冯临渊倒也不恼,笑呵呵的走到跑车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都发脾气了,可见你陷的挺深。”
“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好不容易艰难的拼出了个好前程,又遇到这种事,上天对这个姑娘也太不公平了。”萧秋晚掏出打开跑车门钻了进去,冯临渊也艰难的钻进了副驾驶。
“这次又生恻隐之心了?”这位见惯生死的医学专家谐谑道。
“不忍心,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跑车瞬间轰鸣着窜出街口,萧棋王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如果单从经济上她根本不需要我,而且人一心笃定要弃疗,连我最后的信息都没回。”
冯临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默了几秒,“许多事不是你能掌握的,放弃吧。”
萧秋晚调转车头,“你平时就这么劝病人的?”
“大多数意大利病人不会像乔帆这样坚定的选择弃疗,病情再重都会想方设法央求我救他们一命,哪怕彼此内心都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是无用功。但亲眼看着他们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数月后因心力衰竭死亡的时候,我很多时候也在想这样行医是不是毫无意义。”冯临渊轻声说,“记不记得咱们刚上中学的时候,暑假在你家的庄园里捡到过一只凤头羽鸽?”
萧秋晚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禁一抖。那是冯临渊第一次跟着他到罗萨尔庄园过暑假,两个半大的毛头小子沉浸在无忧无虑的玩耍中。尤其是冯临渊,平时住校,假日回罗马的公寓里跟父母在一起,还得被强加着做许多台湾运过来的练习册,简直是苦不堪言。
而来了罗萨尔庄园的冯临渊就跟出笼的野兔般,爬树、摘葡萄、骑马、吃厨子做的奶酪蛋糕、与好哥们儿谈天说地,快乐的简直恨不得定居在此。而那些带来的练习册则被萧秋晚以碾压般的智商优势三两天就搞定了,这更加让冯临渊佩服不已。
一日傍晚,吃过晚饭后的萧秋晚带着冯临渊在庄园附近的葡萄架下散步,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在草丛中挣扎着。冯临渊以为是旅鼠,吓得大叫一声躲在萧秋晚身后。萧秋晚则捡起一根棍子,壮着胆子摇摇晃晃朝那团灰色的活物走过去。
一只巴掌大的凤头鸽正艰难的在草地上匍匐前行,黑宝石似的眼睛盯着面前骤然出现的两个庞然大物,圆滚的身躯不禁瑟瑟发抖。萧秋晚箭步上前,小心的把这小可怜捧在手心里,暖流从指尖弥散开来。
冯临渊也喜欢的紧,忙伸出手去摸鸟儿头上泛着紫色光晕的纤细羽毛。凤头鸽见庞大的两脚兽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用蜡制的小红嘴轻啄着冯临渊的指间。
“我估计这鸟儿应该是受伤了。刚才我过去它吓得要死,拼命扑腾翅膀都没能飞起来。”萧秋晚淡淡地说,“先给它弄个窝吧。”
“我来检查下。”冯临渊把鸽子从萧秋晚手中接过去,用自己有限的鸟类学知识摸索着为小家伙检查身体。终于,在厚厚羽毛下的翅膀根部,找到了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怎么办?”冯临渊看着手上带着腥气的血迹,一下子惊了,“咱们去找兽医吧。”
萧秋晚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我记得这一片只有镇上有个兽医所,还只治牛马等大型牲畜。上次听管厨房的女佣说家里的猫病了,还是他丈夫借去罗马进货的机会把猫开车带过去治好的。”
冯临渊知道萧秋晚的母亲——那个美貌却羸弱无比的美妇人从来不同意儿子养宠物,说动物会分散掉独子的注意力,古板忠诚的老管家则从来都是坚决贯彻大小姐的每一个决定。在学校的时候萧秋晚也曾经很想养一只仓鼠,却碍于宿舍的规定无法达成心愿。
而冯临渊自己的家庭也是一样,有洁癖的母亲总说动物脏、有寄生虫、还会吠叫扰邻,甚至连好朋友送来了的乌龟和金鱼都被母亲趁夜深人静悄悄开车去了湖边“放生”。但只有冯临渊自己知道,那只宽背圆头的乌龟其实是一只陆龟,而金鱼则需要单独饲养,贸然送进湖中绝无生还可能。
“我们悄悄把鸽子养起来把,只要能撑到回罗马念书,咱们就可以找到宠物医生了。”从来胆小的冯临渊瞬间勇敢了很多,“我看鸽子不爱叫,到时候弄个盒子悄悄塞进行李箱,神不知鬼不觉得带回去。”
早熟的萧秋晚盯着鸽子看了一会儿,终于败在黑曜石般的双眸下,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他让冯临渊把鸽子悄悄带进地窖,自己去书房找了装模具的纸盒过来,用柔软的绵绸睡衣给小鸟儿做了个窝。又狠狠心,咬牙用圆规划伤了自己的手背,成功的从女佣那搞到止血药和绷带。
当揣着小米和玉米碎、用倒作料的小磁盘盛着清水的萧秋晚来到地窖时,冯临渊兴奋地第一次拥抱了他。两个好哥们儿心照不宣的给鸟儿止血和包扎伤口,又为它贴心的准备了粮食和饮水。等做完这一切回到地面上,兴致勃勃的冯临渊忍不住对萧秋晚伸出大拇指,“想不到你dennis非但不嗜血,还挺有恻隐之心的。”
小大人似的萧秋晚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捂着泛着刺痛的手背,心中甭提有多高兴了。两个少年就这样怀揣着秘密照料了凤头鸽七八日,直到鸽子忽然在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暴毙身亡,留下碎绒布似的鸟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