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临渊的话让萧秋晚极为上心,再加上晚饭时被拉着多喝了几杯,夜里竟毫无征兆的梦到那只静默着死在地下室里的凤头鸽。鸽子睁着黑宝石似的双眼,嘴尖蜡质的光润还未完全褪去,就连头顶上的翎毛也栩栩如生。可身体已经冰冷,摸上去僵硬无比,身旁的冯临渊一下子捂着嘴哭了出来。
做成标本永久保存起来?找个木盒葬了?还是像电影里那样点起一小堆篝火烧掉,让灵魂解脱桎梏,飞向天际?无数个念头掠过围棋少年的头脑,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身边的小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不得不蹑手蹑脚从房间里拿了两瓶法国矿泉水出来,边拍着小胖子的脊背安抚着边试图探讨如何给可怜的小生灵办后事。
哭昏了头的冯临渊看着少年萧秋晚俊朗的带着一分妖孽的脸庞,悲伤夹杂着害怕一齐涌向心头,不禁伸手狠狠推了一把,“不是说你家族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吗,为什么罗萨尔庄园都护不了一只受伤的鸽子?”
“原来到现在,比起端正站在面前的我,你还是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围棋少年咬着嘴唇背过身去,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抱歉,你的问题我实在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小家伙是如何丧命的。空气、水源、食物、甚至湿度和温度的变化都有可能导致本就受伤的鸽子更加虚弱,而且捡到它的时候已经不能飞翔。”
冯临渊想起自己在学校标本陈列室中看到的那些白森森的骨架和失去温度的躯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自从知道母亲计划让自己长大以后念医学院,做个救死扶伤、药到病除的医生之后,冯临渊还特地拉着萧秋晚去医院做过义工,但真正轮到面对死亡,圆胖敦实的少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万般惊怒之下甚至埋怨起身边同样伤心的好友来。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从后方伸过来,拍了拍围棋少年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我想回去做一番功课,然后咱们把,把这可怜的小家伙从里到外好好看一看,可以吗?”冯临渊黑亮的眼睛在萧秋晚捧着鸽尸的手间轮过一圈,又回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庞上,“你悄悄把它藏在冰柜里,好不好?”
“据我所知,冰冻过的尸体再化冻时会导致内脏和肌肉性状产生变化。冷藏倒是可以,但那里面放置的都是从意大利全境甚至海外购买来的新鲜食材,怎么能混在一起?”萧秋晚目光冰冷,嫣红的薄唇幽幽吐出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词句,如盛夏的一大盆冰水般将冯临渊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凉。
冯临渊一咬牙,劈手从萧秋晚手中夺回鸽尸,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虽然很想抱着它昂首阔步的潇洒走开,但独自一人拿起刀具面对尸体,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几番争执之后,冯临渊败下阵来,可怜巴巴的求萧秋晚跟自己一起骑车去镇上图书馆借鸟类学方面知识,然后在罗萨尔庄园找个偏僻的房间悄悄完成解剖。
萧秋晚点头答应,不过至始至终没再说一句话,只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发小身着从女仆那儿借来的围裙和一次性透明手套颤抖着对鸽子的外表拍照做记录,然后强忍着腹腔的不适对鸽子开膛破肚,仔细的察看鸟儿细小而血腥的内脏。
冯临渊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兽医学背景的毛头小子,当然没能查出凤头鸽真正的死亡原因。在几乎折腾到深夜之后,两个饥肠辘辘、精疲力尽却又毫无食欲的少年终于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解剖,寻了个花纹精致的松木盒子好好安葬这只死无全尸的鸟儿。
星汉灿烂,月光皎洁,树影婆娑,猫头鹰的叫声从远处的林子里一声声划破天际。萧秋晚手持小铲,在花园正中郑重的刨了个小坑,而冯临渊在一旁红着眼抱着散发浓郁血腥味儿的小木盒喃喃自语,为这场失败的尸检表达愧意。
“我们是不是要好好的为它举办个小型的追思会,朗诵圣经,歌唱安魂曲的那种?”冯临渊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轻声提议道。
“会吵到其他人,我想大多数人这个点已经睡了。”不远处萧秋晚纤薄的身体隐隐有了些少年的狭长,他逆着光,依旧深一下浅一下的在土里刨着,“被他们发现这个东西,肯定会被挖出来丢掉的。”
冯临渊愁眉苦脸思索了一番,伸手解下脖子上戴的镶黑曜石镀着银边的十字架,鼓起勇气打开小木盒准备放在已经血肉模糊的鸟尸身边。却被萧秋晚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如你所知我先祖所作所为的那样,罗萨尔庄园没有上帝庇佑,所以,十字架这种东西还是戴在你自己身上比较好。”
萧秋晚妖异俊美的混血脸庞在朦胧月光下艳丽的有些渗人,碧绿的瞳仁让人联想到夜间悄无声息穿梭于湖泊和深山之间觅食的野兽。冯临渊不安的点了点头,颤抖着看了眼萧秋晚袖口戴着的铂金袖口,大写的花体“d”字在月光下闪着锐利冰冷的寒光。
萧秋晚抽过木盒,轻轻的放在挖好的坑中,填上土。又把之前栽种在上面的植被一一复原,半个时辰之内,案发现场回到了天衣无缝的状态,谁也觉察不到底下又多了具鸟儿的躯体,或许它的灵魂此时正冲着夜深人静的罗萨尔庄园引吭高歌。
萧秋晚睁开眼,艰难的扭开床头灯,对着雪白的墙壁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摸出手机,原来才刚过午夜十二点,看来晚餐的那些酒真的很上头。
在百无聊赖的枯坐了一会儿之后,萧秋晚试探着给乔帆发了条信息:醒着么?
乔帆很快回了过来:“当然,刚结束直播,顺便安利了些我代言的产品。刚按冯医生的要求吃过升白细胞的药,这会儿正在床上发呆呢。”
“对于手术,你可有信心?”萧秋晚想起乔帆面对病情时的恬淡面孔,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儿。
“没有,听天由命。”乔帆发了个文不对题的卡通表情过来,活泼的色彩配着简单却几近绝望的文字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讽刺,“你们既然觉得有救,我好好配合就是了。反正十几天之后就能见分晓。”
萧秋晚烦躁的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天鹅绒帘子,看着窗外月光依稀、岁月静好的小院。这座院子是冯临渊在调任后匆忙租下作为临时居所的,虽然由于工作繁忙的原因,冯院长多数时候是睡在院长室内侧的临时休息室里,很少回来。
“我睡不着。或许是由于药物副作用,最近一直在失眠。”乔帆的信息又跳了出来,“可惜在酒店里必须在乎其他住客,不然真想点些加冰块的香槟,再来一曲《贵妃醉酒》应景。”
“我去找你。”萧秋晚飞快的按下发送键,然后穿好衣服,又顺便收拾了些简单的洗漱用品。他揣着手走到地库,发动了那辆冯临渊借给他的辉腾轿车,舒适高档又不过分张扬,不会引起记者和行人的注目。
“你收拾下随身衣物,可能要出去逛几天。”萧秋晚怕乔帆疑心,又加上一句,“就像上次咱们去德国那样。”
乔帆只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好。”最近窝在酒店里,她实在憋闷透了。稍微犹豫下,便挑了几件舒适衣裳和常用的化妆护肤品放了进去,又将带来的玉雕盒子也搁进箱子。
无论如何,在乔帆心里,已经认定这东西是最终归宿。只有随身带着,才能确保自己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乔帆淡淡的想,当时在机场她急中生智对着海关小哥用艺术品来解释,其实也并无不恰当,死亡是每个人都逃不掉的最终归宿,如此精美的工艺又何尝不是一件生命尽头的艺术品,只是没人拿它来赏玩罢了。
粉黛不施的乔帆让萧秋晚觉得分外清丽,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至副驾驶的佳人表情里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才郑重的发动了汽车。乔帆从包里拿出一张戏曲cd放入音箱,胡琴悠扬中夹杂着咿咿呀呀的吟唱声在车厢内低低响起。
“我录得,怎么样?”乔帆娇笑道,“估计你没接触过,所以给你个惊喜。”
“听不懂。”萧秋晚一本正经的直视前方,“不过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至少我听人说很多戏曲背后的故事都极为精彩。”
“那你慢慢了解,中国戏曲历经千百年锤炼,各种故事层出不穷,够你折腾一阵子了。”乔帆俏皮的冲萧秋晚眨眨眼睛,“没准到最后,你会忍不住从单纯观赏变得想要尝试,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资深票友。”
“你教我就好。”萧秋晚淡定地笑着,“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教你下围棋。保证是个耐心又娴熟的启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