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尔庄园的机房,巨大的超级计算机占据了好几个房间,在自然光下散发着冷淡的金属光泽。
“这些计算机看起来很古老。”乔帆好奇的打量着古老的机器和上面沾染的薄尘,“很久没有碰了,对吗?”
萧秋晚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这些都是我十四五岁的时候从俄罗斯和美国买回来的,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时候,没有一个高手愿意和我对弈,哪怕围棋并非欧洲强项,仅剩的几个有名棋手内心也是相当骄傲的。”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能待在这里,和机器对弈。以至于刚踏入棋协打比赛的时候,我都没法适应对面坐着活生生的对手。人家喝口水打个喷嚏,都能吓我一大跳。”萧秋晚走到乔帆身边,替她拂去袖子上粘的丁点儿尘土。
欢快的音乐忽然响起,是给冯临渊设置的专属铃声。萧秋晚不动声色的转身,大刀阔斧的走到外间的阳台上,刚按下接通键,冯临渊喜出望外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千难万难,ecmo终于到医院了。我约了技术人员连夜调试,过几天就可以收治乔帆,一切妥当就能手术了。”
萧秋晚担忧的瞟一眼室内,见乔帆依旧专心致志的关注着面前的计算机,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压低声音道:“如果病情不是发展迅速的话,能不能稍微缓几日,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庄园,想教她围棋入门的几招。”
“乔帆愿意学的话当然可以,反正也耽搁这么久了。”冯临渊对着电脑屏幕道,“那我让护士把近期需要服用的药物寄到你家,记得让她按时吃药。”
“没问题。”萧秋晚爽快的答应下来。冯临渊笑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试探道:“听起来有戏的样子。”
“别乱说,我根本没多想。”萧秋晚缓缓走下台阶,在客厅考究的手工沙发上坐了下来。“病房什么的先安排好吧,一切费用从我账上扣就是。”
“乔帆早就把保证金转了过来。”冯临渊咳嗽一声,“感觉她并不想给我们增添太多麻烦。”
萧秋晚心一紧,猛然想起乔帆搁在床头柜上的玉雕匣子来。玉石温润触手生凉,图案古朴而精致,定睛一看甚至带着些仙风道骨的意味。他隐隐觉察到乔帆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这几日虽然也和他谈笑风生一切如常,夜间还做了两次直播,但能感觉到其实她在强打精神。
或许,是让自己真正的不留遗憾?之前冯临渊也提过,如果没有足够顽强的求生意愿,即使手术成功也很可能撑不过术后并发症的折磨。萧秋晚近乎失神的看着天花板上眼花缭乱的西洋壁画,一时间忘记了还在通话。直到冯临渊急切的“喂”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小声的说了抱歉。
冯临渊似乎临时想起了些事,让萧秋晚注意乔帆的情绪,不要她再有什么大起大落。萧秋晚听着狐疑,却也满口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萧秋晚忍不住登上微博看了一眼,发现东湖星熠有关的消息占据了大量篇幅。经历了前些日子的股票震荡之后,股价才稳住几天,却又开始狂跌起来。
几个网络上异常活跃的财经大v都爆料,国家即将对娱乐圈展开新一轮整顿,尤其是针对偷税漏税以及官商勾结行为,绝对不会姑息。资深股民们虽然不至于听风就是雨,却也感知到娱乐圈即将有大动作,对于这些非官方的小道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纷纷抛售手中股票。不只是东湖星熠,圈子里只要上市的演艺公司,股价纷纷跳水,一时间追涨杀跌络绎不绝。
“把我一个人抛在机房里,你倒是躲在这儿潇洒起来。”乔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萧秋晚面前,吓了他一大跳。
“你走路没声音,像猫科动物一样。”
乔帆得意的笑了,“这个叫鬼步,舞台上看着飘逸,其实特难练的。”说着便后退几步,舒展手臂,迈着小碎步飘然而来。又懊恼地摸了摸身上半长的睡裙,摇了摇头道,“可惜不是上台的行头,没法达到最佳效果。”
“已经很好了。”萧秋晚站起身,学着乔帆的模样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逗得正主哈哈大笑起来。萧秋晚知道自俨然画虎不成反类犬,一时兴起,不服气的走到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颇有些年头的黑白围棋,又取来黄花梨雕刻的木质棋盘。“择日不如撞日,你从今天开始就跟着我拜师学艺吧。”
萧秋晚依稀记得,当年初学围棋的时候,三五天就入了门,在贵族学校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师兄下的龇牙咧嘴。留着小胡子的日本教练喜出望外,主动给他加了课,月余之后就开始让他打谱。
少年的萧秋晚盘坐在地毯上,把微微泛黄的旧棋谱搁在膝盖上,轻蹙眉头陷入沉思,琢磨着黑白棋子之间变幻莫测的玄妙。浅淡的阳光洒在肩头,静静地凝固了时光。忽而,少年灵机一动,合上棋谱,拿出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顾自对弈起来。
再之后,听教练说俄罗斯人研制出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在程序中写入经典棋局,顿时来了兴趣。金钱从来都不是发愁的对象,罗萨尔庄园传承千百年的财富都汇集在他一人身上,泼天富贵,倾地荣华。
他跟卧病在床的母亲报备之后,随即带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飞了一趟罗马,在规模最大的经销商那儿订购了世界最先进的围棋计算机。当他迫不及待的告诉教练自己所作的一切时,教练只是礼貌的微笑着,问他:“你知道围棋中最难的是什么吗?”
“九段。”面目秀雅的混血美少年脱口而出。
教练倨傲的摇摇头,这个爱喝清酒的中年日本男人出身全日本最顶尖的棋院,与东洋几大声名赫赫的围棋圣手同窗数载,各有胜负。之后由于严重的心脏病无法再从事竞技比赛,又因为情殇移民海外,以教授围棋为业。
在接触眼前这个面目俊美的贵族少年之初便惊讶于对方的慧骨天成,过目不忘。尤其是对于许多棋童都难以做到的专注二字,对他更不费吹灰之力。一旦开具落子,无论是珍玩美食还是暴风雷鸣,都无法让少年澄绿的眼眸移开四方棋盘半分。
“假以时日,九段棋手称号对你来说就如同探囊取物。”日本男人温和的拍了拍少年的额头,“以你的天赋和勤奋,能达到的成就不只是一个称号,也不是几场比赛的佼佼胜出。得把目标定的高一些,比如世界棋坛所向披靡的围棋大师,德艺双馨,名垂千古。对于一个真正的围棋大师来说,最难做到的其实是逾越自己。”
“毫无例外,每个顶尖的围棋大师都是具有高敏感指向的天才,他们往往拥有着最强的大脑和最顶尖的预判推理能力,知己知彼,谋算人心,胜负往往在几招之间。而高敏感特征对于职业围棋手来说则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轻而易举算无遗策,又容易受身边细枝末节影响,剑走偏锋。”
萧秋晚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从图书馆里借阅过许多围棋大师的传记,深知天才的另一面往往是恃才傲物,剑走偏锋。被鲜花和掌声簇拥,手握巨额赏金的冠军们轻而易举目空一切,挥金如土。成名之后飙车、纵欲、酗酒甚至吸毒的大有人在,他们自恃天之骄子,凌驾于道德和法律之上,敢于挑战几乎所有的世俗禁忌。
为了避免自己被天赋的双刃剑伤的体无完肤,萧秋晚昼伏夜出避开身边人的目光,过了一段飙车酗酒的荒唐生活。仗着自己年龄还小,即使被警察抓住也就不痛不痒的交一笔罚款,挨几句训斥而已。即使被细心的冯临渊发现也没能劝住他,反倒沉迷其中愈演愈烈起来。直到最后潘佳的出现让萧秋晚转移了注意力,这才勉强结束了一段胡作非为的少年时光。
“我能学好围棋吗?”乔帆素白的手指拨弄着棋子,宛若莺啼的嗓音让他从往昔记忆中如梦初醒。萧秋晚拨弄着黑白棋子,拈起一颗搁在边角,嘴角上翘露出一线白牙。
乔帆专心致志的听着他的讲解,片刻便已然了解规则。萧秋晚一不做二不休,带着老管家从地下室深处找出自己儿时用过的棋谱,却发现一杯颜色鲜艳、香气馥郁的冰镇奶昔已经摆在桌子中央。
“尝尝我的手艺。”乔帆夸张的冲他拱手一揖,“算是我的拜师礼如何?”
萧秋晚故作深沉的清清嗓子,微微颔首道:“甚好。”接着大摇大摆落座品尝起来。乔帆乖巧的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美目流连。
“都答应教你了,怎么还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乔帆瞧着萧秋晚光洁额头上残留的一缕蛛网,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