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修带着诸葛亮也在孙家的客房住下。孙权为了结盟一事,十分难得地拿出了几分耐心,同意让他再考虑几天。毕竟,修晚一点回去,曹操的损失也就多一分。
不过,为了防止修与阿香见面,密谋一起逃跑,孙权的仲王部队全权接管了对阿香的看守。阿香被勒令待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许去。
孙家江边的小亭子里,灸舞和墨月坐在石桌旁,梳理着在江东发生的一切。根据他们这段时间的调查,江东的异象似乎有一个发作的周期性,而且每当发作的时候,就会有很隐约的魔气一闪而过。他们循着魔气一路追踪,总是又会回到孙家。如此反复几次,不得不令人怀疑,孙家就是银时空异常的中心。
顺着孙家的思路探讨,让灸舞格外在意的是孙坚此人。他虽然没有感受到魔化人的气息,但是他总觉得,太多巧合撞在一起,就一定有问题。
墨月胳膊肘撑在石桌上,托着腮:“话说,美人计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才对,阿香就应该跟修哥哥走。不过她现在被关起来,真的太可怜了。”
灸舞的目光落在凉亭的一角,檐边挂着一个精致的铜制风铃。叮叮咚咚的声音再怎么清脆悦耳、让人喜欢,也只能年复一年地被拴在同样的地方,看同样一片风景,对自由的风迎来送往。他说,你不羡慕阿香有个那么疼爱她的爸爸么,尤其是在看到了孙坚对孙权和阿香的态度有多反差后。
羡慕?疼爱?墨月讥讽地勾起嘴角,灸舞很确定自己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不屑。她似乎是早憋了满腹的想法,话里没打算掩饰锋芒。她说我确实看到了孙坚对待他们俩的反差,我看到的是孙权被当作接班人培养,被严格要求,常常与孙坚共同密谋国家大事。而阿香的婚事一会儿被当作政治联姻的筹码,一会儿又成了结盟的诱饵,也没有资格参与父兄的话题。孙坚平时看似对她千娇百宠,对孙权冷脸呵斥,到了涉及大业的时候,孙权一句话就能剥夺她的行动资格。
“而这种所谓的娇宠,恰恰就是男权社会为女孩设下的最大陷阱。只要满足于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就好了,不要试图在男人的世界里分一杯羹。是袁绍也好,是真刘备也好,阿香再是坚强独立,她的未来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前半生服从父权,后半生服从夫权罢了。你问我羡不羡慕,来了银时空这么久,我得到最大的收获就是感恩,幸好我没有生长在这种地方。我看到理所当然的一夫多妻,听到连阿香都会说‘女生心里顶到天就是一个家’,我还是会很傻地觉得愤怒。可是有用吗?对谁呢?这是结构性的问题,而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话说到最后,墨月的身体稍稍前倾,手也有些抖。她攥紧拳头,深呼吸,说对不起盟主,我太激动了。
灸舞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火苗在跳动。认识她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见过这种眼神,像是亮出利刃,朝着她自己的那一端同样是尖锐的。有时是在她与别人对峙的时候,有时仅仅是跟他聊天就会触发这个开关。她从来都是这样,不觉得自己不柔和的一面有必要隐藏起来,坦荡地迎接无数不间断的质疑,甚至是中伤。
她说过,见得越多就越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就更加不能停下。她还说过,道阻且长,她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
灸舞习惯性地去拿杯子,想让她喝点水润润嗓子,伸手却扑了个空,桌上并没有放茶杯。他收回手,道:“有时候,我会感谢你给我带来不一样的视角,比如现在。毕竟再怎么说,我也不能共情到每一个人的处境,可是我应该尽量去这么做,这是我一直要修炼的事情。”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古代的帝王往往自以为能够睥睨众生,但那是极其危险的想法。谁不是众生中的一份子?若是把自己放到一个太高的位置,最终迷失在这种自命不凡背后,连自己都看不见了,又怎么能看得见天下人?
“而且,就算一时不能扭转社会的观念,但你其实一直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身边的人。记得吗,你生日的时候收到过一张贺卡,我们班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女生,说是被你激励,才鼓起勇气拒绝了纠缠不休的邻班男生,还向老师寻求了帮助。还有佟佳昱,他现在是不是不说那些带歧视的话了?也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还造成了很多改变。这么想,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江边起风了,风声呼啸着和灸舞的话一起灌进耳朵。墨月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刘海稍微长长了点,此刻被掀起吹乱,在空中随风飞扬。本该是有些滑稽的画面,但灸舞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这种恰到好处的滑稽反而衬得他愈发真诚。多么狡猾的人。
她的君王天生长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眼。只要他想,被他认真注视着的任何人,都会自作聪明地觉得,自己对他而言一定是特殊的。
像是直视太阳会被光线灼伤,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别说那样明白我的话,别那样看着我。否则终有一天,我会胆大包天地把我想象出来的深情当真的。
沿着连接亭子与岸边的石板桥,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弓着身,蒙着脸,一路快走过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他们的桌前。他的嗓音怪异,像是菜刀在钢板上摩擦:“两位贵客见谅,这是茶水。”
“谢谢。”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而是弯腰退下去了,墨月的手臂上却无故窜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等滚烫的茶水凉下去。灸舞端起茶杯,正要入口,一声呼喊打断了他:“两位!”
诸葛亮风风火火地由远及近奔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有、有毒……”
“有毒?!”两人的脸色齐齐一变,灸舞一下子站起来,将手中茶杯里的水往角落的盆栽一洒。绿植的叶片迅速变得枯黄、焦黑,蜷曲着萎缩了下去。茶水里居然真的被下了毒。
墨月盯着诸葛亮:“你怎么知道这茶有毒?”难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他确实能神机妙算?
“我、我不知道啊……”诸葛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他呆呆地说,“我只是想来和你们说一声,我发现孙家居然还有独立的温泉可以泡,你们有空可以去试试……”
“……”这样也能误打误撞?!墨月这才明白修指的是什么,这个人的运气怎么会这样好?
有人在孙家对客人下手,这件事的性质十分严重。客厅里,孙权皱着眉:“我把我们家的下人查问了一圈,没有找到符合你们描述的人。”他现在的心情很差劲,这说明孙家还有他不知道的死角存在,才会被人混了进来。
灸舞的语气一沉:“孙会长,此事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
孙权咬了咬后槽牙,这里还有一位出身弘农杨氏的小姐,若是不能拿出让他们满意的处理,平白无故给孙家树了敌就麻烦了:“这样,你们可以提一个要求,算是我孙家的赔罪。”
终于等来了,要的就是他这句话。灸舞停了几秒,道:“我们要荆州,直接给刘备就行。”
“荆州?!”孙权心下敲响警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提出这样狮子大开口的要求,他们怎么会知道江东刚刚落成荆州大楼?
见孙权似乎想拒绝,灸舞慢悠悠地搬出了另一张底牌:“如果孙会长觉得对我们下毒还不够分量的话,不如回去设个计策,试一试你的仲王部队有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我们再来讨论荆州的事。”
第二天,小乔带着东汉书院被正式废校的消息回到江东,孙权也急匆匆地找上门:“沈舞!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仲王部队里有叛徒?”
灸舞只是高深莫测地笑,说凡事都要用心去看。孙权拿他没办法,又说荆州大楼事关重大,他怕是不能擅自做主。
“孙会长。”墨月想到方才的消息,提出建议,“你既然想拉拢刘备,何不给他们荆州大楼,为东汉书院建立分校?让刘备留在江东,孙总校长也会满意这个安排的。这样,我们也欠你一个人情,不是吗?”反正是修欠人情,又不是他们欠。
留在江东。孙权忽然想起,大乔也一直希望小乔能回江东常住。
“可以。我现在带刘备去荆州大楼。”
等孙权走了,墨月迫不及待地问灸舞是怎么看出仲王部队里有叛徒的,真的是“用心去看”那么神奇吗?
灸舞大笑起来:“那也太扯了,我只是恰好乱逛的时候,看到他在鬼鬼祟祟地传递消息而已!”
“原来如此,不愧是你!”两个人的笑声落在窗棂,洒下一室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