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浅清宫外殿,只见殿门外跪着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言予浅一眼就认出那是翠玉。
她慢慢走过去,只见翠玉也穿着一身缟素。
她的额头上缠着一块白布,一双眼睛哭的红肿。
“翠玉?你这是在作何??”言予浅十分关心的问她。
可翠玉却毫无回应,只是一味的抖着肩膀哭的厉害,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早已哭哑了嗓子。
言予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伸出手在翠玉面前晃了晃,但翠玉却没一点反应,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
而不仅仅是翠玉,这浅清宫内的所有人都视言予浅为透明。
言予浅意识到不对劲。
如今整座皇宫内都戴着孝,那必然是有身份尊贵的人逝世了。
她下意识的以为是淮煜瑾。
毕竟这架势真是像极了皇帝驾崩,整个东安都在为他服丧。
“滚!!一群无用的东西,都给我滚!!”
突然,一道沙哑崩溃的声音从内殿内传出,言予浅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转身走进内殿。
浅清宫内殿的摆设十分精致讲究,但却唯独少了一份生气。
就像是无人住过一般。
言予浅绕过那熟悉的屏风,一转身便看到了一头长发散落的淮煜瑾正趴在床边,只见他手中拿着一瓶药粉,正小心翼翼的为人涂着手上的冻疮。
淮煜瑾捧着那只苍白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喃喃自语道:“不疼了不疼了,敷了药浅儿就不疼了”
言予浅察觉到不对,她的视线缓缓上移,在看到那人的脸时,登时怔住了。
被淮煜瑾执着手的人正是她自己!
更加准确地说,是上辈子已经死去的自己。
她彼时狠狠的摔进雪地里,那望月台虽很高,但她死的却不算难看。
言予浅如今身上十分干净,许是被擦洗过,脸上也没有一丝血污。
她的头发也被梳得很整齐,身上穿着一件碎纹纱袍——这是言予浅在乾州时最常穿的一件衣裳。
言予浅安静的躺在床上,平静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外露的手背上还留着几道没有愈合的冻疮。
淮煜瑾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直不停地在那冻疮上上药。
可那些伤口却再也不会好了。
言予浅在心中冷笑一声,迟来的深情比狗贱。
此时殿内已经跪倒了一群太医,国师也跪在地上十分悲痛的劝着淮煜瑾:“陛下,皇后娘娘如今已经去了,您现在抹这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淮煜瑾丝毫不听,他似乎是怕言予浅被那药刺的疼,上完药膏甚至还不忘给她吹一吹。
淮煜瑾像傻了一样呢喃道:“等你的伤口好了,你就快醒过来吧,浅儿不会离开朕的,这欸辈子都不会”
看着淮煜瑾魔怔一样的神态,言予浅在心中终于确定,她这是梦到了前世自己死后的时光。
她十分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但她却无法挣脱这讨厌的梦境,只能被迫当这场前世梦境的旁观者。
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言予浅在看着这一切的时候甚至带了些笑意。
以这种第三者的角度看这些事,倒是有些有趣。
言予浅看到在她死后,整座皇城都为她挂上了白绸,想来整个东安都是一片素白。
就因为她死了,就因为她是皇后。
她看到皇帝下令,拆了那座被东安百姓视作神邸的望月台。
她也看到那金銮殿外跪了满满一片官员。
他们全都穿着缟素,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这其中不乏曾对言予浅口诛笔伐的言官,也不乏曾对她嗤之以鼻的大臣。
言予浅看着他们从她死后便在这跪了三天三夜。
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臣,支撑不住都已经晕了过去。
但就算是晕了淮煜瑾也未曾放过他们,而是让侍卫一盆冷水将他们泼起来,继续跪着。
而跪在最前面的人,居然是何姝茜。
跪了如此长的时间,她显然已经耐不住了。何姝茜的额头布满了冷汗,唇色煞白,想来已经晕倒过不止一次了。
因此她的身后有两名侍卫压着她,让她继续跪着。
淮煜瑾说,让他们一直跪到言予浅醒来,直到言予浅愿意原谅他们为止。
望着这般情景,言予浅冷笑一声。
淮煜瑾,你该知道最该跪下赎罪的人是你才是。
上辈子,任何人负了她都可以,但唯独淮煜瑾不可以。
言予浅将她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淮煜瑾身上,可淮煜瑾却一次又一次的践踏她的情意。
让她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言予浅本以为淮煜瑾只是在做做样子,可没想到,他居然当真让这群人一直在这跪着。
看着每日守在她面前的淮煜瑾,言予浅这才知,在她死后,淮煜瑾彻底疯了。
疯子是不可理喻的,尤其是当这个疯子还是个一国之君时。
淮煜瑾一直坚信言予浅没死,他认为这是言予浅为了摆脱他而想出的办法。
于是他把所有不能使言予浅醒来的太医都打入了大牢。
淮煜瑾每日守在言予浅身边,握着那只布满冻疮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
从前言予浅不知道,而如今梦境中的言予浅则代前世的自己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这些话。
淮煜瑾说他是因为言予浅才得以活到了今日,否则他早在十五年前就该死在那马车底下。
“浅儿,若没有你,那如今朕获得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淮煜瑾的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哽咽,滚烫的眼泪落到了言予浅冰冷的肌肤上。
淮煜瑾在哭,他豆大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又一颗的砸下来。
这是言予浅第一次看到淮煜瑾如此脆弱的一面。
淮煜瑾彻底看清了现实,就算他再会自欺欺人,但他心里也十分清楚的知道,言予浅是彻底不要他了。
她就是死,也要彻底离开他。
然而面对这一切,处于梦境中的言予浅只是冷眼旁观。
如今淮煜瑾所经受的这一切,还比不过她曾受过痛苦的十分之一。
淮煜瑾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他不停的道歉不停的忏悔,可言予浅听到了却只想笑。
这并不算什么感天动地的话,言予浅在前世寻死前便知道了淮煜瑾的所有苦衷。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有苦衷,但她也有权力选择不原谅。
这二者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