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心是一回事,坦诚布公又是另一回事,沈雅彤既然有心要用她们,就不能同她们有隔阂。
香檀是沈雅彤亲自从奴隶场挑来的,她虽然有些痴傻,但却有些功夫在身。
烟梅虽是她院子里最成熟稳重的,但一个独身女子单独出门,还要处处隐秘行事,身边必定少不了护卫。
香檀是沈雅彤挑给烟梅的。
虽说是前世里的事,但对于沈雅彤来说,都仿如昨日,略去了众人下场细节,也略去了自己同韩宿的那一段冤孽,只说了沈府遭遇,便花了整整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虽不长,但对于沈雅彤来说,简直比一生一世还要漫长。
话音刚落,两个侍婢便不出意外地震惊当坐,屋子里一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烟梅自诩见多识广,听惯了草间杂事,听闻自家娘子这醒转还阳转世重生一事依旧惊得头皮发麻,四肢都有些僵直。
这世间竟还有这等奇事?
沈雅彤轻笑一声,“我早料到你们不信,我将此事告知,也不过是不想你们误会我得了什么大病罢了。”
“婢子信。”青梅认真道,“左右婢子此生只有娘子这么一位主子,主子吩咐做什么,婢子必定去做。”
烟梅也道,“婢子也信。”
没来由的,她们就是信。
怪不得自家娘子一个月以来性情稳重了好些,平日里最爱窝在屋子里看些话本杂记,而今竟握起《二十四孝》与《商经》。
这便说得通了。
烟梅想着想着,突然鼻头一酸:“夫人若知晓娘子那些年受了那般委屈,九泉之下,怕是心疼死了。”
青梅青着脸接着她道,“好在这一切还有重来的机会,娘子放心,今生婢子必定尽心护您周全。”
原以为一个多月的缓冲,沈雅彤的心绪会好转许多,可一想起前世里青梅的死状,又听得此时此刻她予自己的承诺,她的眼眶又热了。
果真她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之人啊。
烟梅缓了缓神思,开口问道:“娘子,在您的前世里,婢子是不是也被许给了二房夫人娘家兄弟庄子上管家的儿子?”
沈雅彤点了点头,当年自己为了所谓“养命”而被迫去了福临观,福临观只能带一个侍婢,烟梅就这样被留下了。
等到她回府后才得知,烟梅被许了汤氏娘家兄弟庄子上管家的儿子,那家子三代单传,烟梅嫁过去后便连生了三胎,只是这三胎都是女儿。
三年三胎哪个女子能吃得消?
可一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女子,头上还顶着一个“贱”字,若当真不如夫家所愿,她的下场怕是比暗巷里的娼妓更惨。
所以就算如此,她依旧怀上了第四胎,可惜由于她经年生子,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这一胎耗损她的元气太多。
然而就在此时,那男人从外头带回来个怀着孕的妾,并扬言要休弃她。
烟梅就这样动了胎气,活活给气死了。
沈雅彤轻轻摸了摸几子上烟梅制作的那些事无巨细的纸票,这般聪慧伶俐又能干的女子,前世里竟那般死去,实在不值!
她的手瞬即游到了烟梅的手背,并轻轻拍了拍:“放心,我会想法子让那男人娶不了你!”
烟梅却道,“沈府、夫人和娘子赐给婢子的已经够多的了,这婚事一则,娘子可否交由婢子自行处置?”
沈雅彤自当是信她的,而且烟梅是她院子里所有侍婢中最年长最稳重的,区区一桩婚事罢了,她定有注意回绝了。
于是她才回到正题,“我问你,你们途径玉阳城与烟虞城时,可发现了什么异样?”
烟梅自然知晓沈雅彤想问什么,她此行为了避免遇上沈家人,特地一路乔装行小路,避开了官道,倒是也没遇上什么山贼悍匪。
回来路上行至玉阳城与烟虞城交界处时,还是香檀提醒她前方有事,她才花了半日的脚程去探了探。
界碑相交之处,一片狼藉,堂堂官道,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还是回来时才知晓郎主在途中的遭遇,方才侯在角门时,便已经开始回想了。
“婢子倒是发现了一处非常奇怪的地方。”
烟梅将声音轻轻压低,“玉阳城与烟虞城隶属凉州,虽与北海互邻,但中间隔着一片汪洋,大瑞又有一队十分彪悍的水军,海盗们再猖狂,也不会来到这么内陆的地方。”
“还是香檀眼尖,玉阳城与烟虞城交界处往北三里,便是凉州与青州的交界,翻过一座名为梁周山的山,便是青州地界,香檀在山林子里发现了野灶台的痕迹,很是新鲜。”
说着,她顺手捏起几子上的笔,蘸了墨,在纸张上绘画了起来。
烟梅常年同白氏一道学习描图,作画的本事就算是沈雅彤也是愧之不如的,只几息的功夫,纸张上便显现出一个灶台锅坑的模样。
几乎栩栩如生。
沈雅彤却紧皱起了眉头,这是行军时才会搭建的灶台。
行军打仗时,为了让将士们吃上饭,军中管厨的便会用特定的土将灶埋起来,这样受热快速均匀,而且等土烧干之后,轻轻一敲便裂了,也非常方便带走。
只是,不过是座交界处的山林,有什么军队会在那里驻扎呢?
烟梅顺着她的思路道,“婢子稍稍打听了一番,那里驻扎着四支不同的军队,一是玉阳城海军,二是凉州刺史军,三是青州刺史军,四是晋王府军。”
“晋王?”
沈雅彤脸色轰然一变,她光顾着复兴沈家,倒是忘了前世里那些事的始作俑者了!
前世里,晋王原本是要拉着韩宿的父亲做生意的,后来又一声不响的将手中的所有订单全部交给了沈平昌。
沈平昌起初一直在婉拒,但终究还是无法拒绝晋王的强势淫威,后来沈府虽从中赚了不少利润,但他全部都献给了晋王。
与此同时,韩宿的父亲却遇刺身亡了。
韩宿便将此事怪罪在当时已经嫁入韩家的她头上,她也去问过沈平昌,沈平昌当时病痛缠身却一直低着头默认。
所以她才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日里,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
可她没想到的是,有人用她的命来威胁沈平昌,胁迫他做了很多事,面对女儿的质问沈平昌当时未说半个字,也完全是因为怕背后那人毁约。
直到最后,她才终于知晓,那个拿她命要挟她父亲的人,竟是她日日自愧面对之人。
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烟梅点点头,“青州乃晋王的封地,那一片边界,晋王理应派兵守着。”
可她不解的是,界碑一处除了一条宽敞的官道,四周各处皆是山林,从一定程度上说,也可做不毛之地,怎会叫四处之军一道把守?
沈雅彤暗自冷哼一声,还真是有意思,晋王、韩宿、海盗,同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任由谁都不会知晓他们这个时候聚在那里会做什么。
前世里,许是阿耶恰好在那个时机里撞见了什么,所以才会被晋王与韩宿惦记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定要灭了沈府满门才罢休。
今生,阿耶提前被救回,韩宿也被意外带了回来,也不知沈府的命运到底会如何。
但不管怎样,弱者永远谈不了条件!她、沈家都必须要变强!
屋内已经掌灯,因是季节的缘故,屋子里愈发得冷了些,沈雅彤不禁打了个寒颤,道,“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两个侍婢自是看出她心情不佳,但她都已经这般吩咐了,两人也不再多嘴,便一个给她铺床一个照顾她洗漱,添了几盆取暖的炭火,便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知不觉,竟已至半夜,待到她们全都走了,沈雅彤这才在黑暗中睁开她那双乌溜溜的眸子。
今生的路,她定要好好走!
许是白日里精神力使用过度,又许是沈平昌平安醒转,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一夜无梦,甚至还睡得很香甜。
侍婢们也知自家娘子好容易能睡上一个好觉,都非常自觉的没来打搅,直至日晒三竿她苏醒后,用完早膳,青梅才铁青着脸跑了进来。
青梅一直是这个样子,这让刚侍候完沈雅彤用早膳的秀梅不以为意,端了盘子下去时,她也只冲青梅剜了一眼,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娘子,不好了。”待秀梅离开,青梅这才凑近沈雅彤的耳旁道,“柴房那人,被带走了。”
哐当一声,手中的杯盏一下脱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青梅想要去拾起碎片,却见沈雅彤倏地一声站起了身,“他如今在哪儿?”
“二房。”青梅紧咬着唇,很是自责,“今早婢子去给那人送饭时他还在的,等到婢子去收盘子时,柴房的锁便被人撬开了。”
她这么一说,沈雅彤眼色便沉了下去。
昨日她该想到的,行经荷花池时她那般心绪不宁,那两个孩子虽然顽劣,但也非蠢笨之人。
更何况他们正处于好奇心十分旺盛的年纪,要说他们不会背着她做些什么,这才极不合理。
“二婶婶是何反应?”
青梅道,“汤夫人只当四娘与四郎捡了个新鲜玩意儿,便也没再管顾了。”
汤氏并未掌中馈,也不是沈平和,自是无法自行去奴隶场买奴隶的。
昨日她还在烦忧该去哪里去寻奴隶来讨两个混世魔王欢心,今朝便有个现成的“奴隶”送上门哄孩子,她自该高兴。
可惜,这“奴隶”并不是旁人,正是沈雅彤前世里的那个冤孽,韩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