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话会从她口中说出来,还带着些许的威胁意味。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并依着她的话品了品手中的茶。
确实是好茶!
在凉州这种品类的茶等闲是很难喝到的。
沈雅彤依旧温和道,“若是二娘喜欢,一会儿我让秀梅送些到二娘院里。”
沈雅玉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做人?”
沈雅彤这才就她方才的问话回她:“嫂嫂吩咐了,今后我院子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告知她,由她来帮我做决断,所以方才二娘那般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雅玉这才彻底放下疑心,也对,沈雅彤没注意惯了,又岂会懂得那样多的弯弯绕绕,要说是杨氏教的,那倒是有这样的可能。
她这才又坐了回来,端着杯盏示意添杯。
秀梅会意,连忙给她续上,并悄无声息地将阿宿拉到一旁。
沈雅玉这才道,“听闻那江家二郎不日便要来府上?”
沈雅彤乖巧应道,“嫂嫂说,待柳府丧事办妥,或许会来府上探一探阿耶。”
沈雅玉抿了口茶,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阿宿,冷哼一声,“要是沈家二郎上门做客,你也闹出今日这么一出,沈家的颜面何存?”
沈雅彤一愣,连忙谢道:“二娘提醒不无道理,那届时我让阿宿躲着些便是了。”
沈雅玉被她的话气得险些将杯盏捏碎,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一个人冒冒失失的,如何能单独待客?
但一想起她原本蠢笨,不懂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便继续耐着性子道,“你不常待客,难免会出纰漏,多个人帮衬总是好的。”
“再说了,若是因你一不小心的失误,将江家人得罪了,那咱们沈家与江家的生意往来还要不要了?伯父还在病中,你就忍心?”
“自是不忍的。”说到沈平昌,沈雅彤仿佛被说到了痛处,于是这才说出沈雅玉一直想听的话,“那届时,有劳二娘从旁帮衬了!”
沈雅玉满意地将杯盏放下,冲她淡淡一笑,“我也是为了沈家好。”
说着她正要起身离去,走过那团猫儿时停了下来,“我也不大喜欢这毛茸茸的玩意儿,你若是喜欢,我便将这东西留这儿了。”
“二娘客气了。”刚刚说了大瑞与波斯的关系,她还想将波斯猫留下,这不是明摆着想要按头栽赃吗?真当她傻吗?
“若是二娘当真要做善事,不如将这猫儿送去福临观,听闻福临观的观主很是喜欢这些圆毛畜牲,出家之地,也不会有那么多纠纷不是?”
沈雅玉点点头,“倒是不错,瞧不出来你还挺机灵?”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秀梅被气得不轻,直到沈雅玉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她才跺着脚恶狠狠道,“二房惯会欺负人!真当我们这些奴婢们眼瞎脑坏啊?”
先是做婶婶的来算计自家侄女的生辰八字,再是做弟妹的欺辱自家阿姊的奴仆,而今这个做阿姊的当面算计自家阿妹。
一个两个三个的,都逮着大房欺负!秀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沈雅彤见她气红了脸,噗嗤一声笑了,“瞧瞧你,都快和关公同宗了!”
“娘子你又闹婢子!”秀梅哭笑不得,“二娘摆明了不想娘子同那江郎君好好见面!”
“连你都瞧出来了,家中的长辈们能瞧不出吗?”
秀梅突然愣住了,而今郎主病重无暇管理家中事物不假,但家中一直由二郎夫人管着,再怎么着也轮不着二房啊!
沈雅彤敲了敲她的脑袋,“亏你阿耶每日里进进出出,你竟这么点消息都不曾听闻!”
秀梅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她总觉着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想了半天,她才挤出了一种最可能发生的推断,“可是家中发生了何事?可是和波斯国有关?”
沈雅彤彻底被她逗笑了,而此时,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少年音:“二娘造访是二房默许的,你们郎主病着,你们二郎又不学无术,二房因你们三郎硬气了一回。再加之……”
他突然顿住,吊足了人胃口。
秀梅连忙将他拖到面前,“加之什么?”
他看了眼沈雅彤,道:“再加之二房夫人舍不得四娘和四郎,便想要以此给你们郎主威胁。”
“这都…什么和什么?”秀梅被他给绕晕了,一直讶异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阿宿倒是厚道,没回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只是讨好得看向沈雅彤,“姊姊,今后我给你守门吧。”
沈雅彤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可她自始自终从他身上看到的,只有从容不迫,那张与韩宿一模一样的脸,几乎叫她恍惚。
但无论如何,这孩子心里一定藏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
刚刚在屋子里发生的狼藉早就被他收拾好,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先下去吧。”
“是。”
又是毕恭毕敬的样子,丝毫没有错漏之意。
她忽而叫住要同他一道下去的秀梅,待到屋子里只剩主仆二人,她才问:“那些事你同他说的?”
秀梅微微一愣,随后道,“他对府上一无所知,为了免得他再犯错,便同他说了好些…”
原本她也觉着没什么,可方才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家娘子好像生气了,于是笔直站着,不敢再出声。
良久,她才听沈雅彤道,“嗯,你做的很好,今后就由你好生看着他吧。”
秀梅脸上复又开起了花:“是!婢子一定谨遵娘子吩咐!”
青梅是临近傍晚回来的,也带回了两个消息,其一,江二郎已入凉州,其二,江二郎入烟虞后便不知所踪,并未在柳府出现。
这倒是奇了。
沈雅彤正在院子里打理花圃残枝,动作十分轻柔。
青梅捞起一旁的畚箕去接她修剪下来的残枝,她总觉着自家娘子越来越沉稳了。
沉稳是好事,在这个世道里,若胸中无半点城府,怕是吃亏得很,只是青梅感到的是,自家娘子除了沉稳,还多了些这个年纪不大会有的沉默。
青梅心中一揪,或许是自家娘子经历过太多事的缘故吧。
倒也不是沈雅彤故意这么沉稳,只是她习惯在思考时,屏蔽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仔细回想着前世里关于江二郎的一切,他是个商痴,好商者,无不好赌,识时务见好就收者,当能成大道,反之则万劫不复。
前世江二郎并未万劫不复,那他定是前者,这样的人,自是有利才图。
柳家乃他外祖,除却亲情羁绊,他千里迢迢自青州而来,应当也不单单只为了奔丧。
咔嚓一声,一截断枝在手,她抿唇一笑,“吩咐下去,尽让二娘主事,你们少掺和些。”
青梅不懂,但既是娘子吩咐,她自是不会拖沓,然她不问,自会有人问。
当天晚上是秀梅值夜,她便十分不悦得过来侍候。
青梅才吩咐她时,她正在与二房夺一块上好的蚝干,那是产自北海极其稀有的干货,据说已经晒制了十年有余!
她气不过,又不敢责骂青梅,只好来沈雅彤这儿诉委屈。
沈雅彤刚刚摆了一盘残局,她不大会下棋,正好想借着这几日空闲学一学,谁想才不过一局,她便研究了好几个时辰,至今未解。
恰好秀梅过来,她便叫她煮了杯茶。
茶香四溢,秀梅却有些不情愿,“饮茶难眠,眼下都已经入夜了,娘子这是不睡了?”
沈雅彤埋着头,“还早呢,不如同我一道来研究研究?”
秀梅道,“娘子都研究不成,婢子又岂能成?”
说着,她将杯盏递了过去,沈雅彤接过,抿了一口,复又放下,抬头望她,“没加蜜?”
只这一眼,就仿佛是一支穿透了她的心的箭,秀梅这才猛烈意识到自己的失职。
方才她正浸在委屈里,竟完全没注意自家娘子这个爱在茶中加蜜的习惯。
她慌忙将杯盏收回,一脸惶恐,“婢子知错了。”
沈雅彤轻叹了一声,几乎是语重心长,“你可知江二郎是何等人物?”
秀梅道,“婢子听闻江二郎风流倜傥,俊朗无双,才高八斗,善良谦卑,是个十分优秀的郎君!”
“若当真这般优秀,何故他已弱冠,却不见他有一门说项的亲事?莫要说他只等着我们沈家,凉州商户,论财力沈家不过末流,论地位更是比不上西街李家,沈家又何故能被这不可一世的江家看重?”
这么一说,倒是将秀梅说得愣愣的,是啊,江家是何等门第,江二郎又是何等身份?他可是有机会参加科考的郎君!
而沈家,这辈子也只能是商户了。
“若当真非我不可,那做那些事亦是多余,若心系他人,那做那些事也无济于事,何必?”
秀梅不比青梅烟梅,她们只需吩咐一句,心中必有计较,秀梅的脑子端放在一旁很久了,若是不好好同她说道,她自己定是理不清楚的。
虽说江二郎未必是她说的那样,但如此同她说道,饶是她再是一张白纸,也有复彩之时。
秀梅不失所望,还真是听懂了。
那张喜庆的小脸再次扬起讨喜的笑意,她忽而近前,指着棋盘上的某个空位道,“这儿!这儿能放好些呢!”
沈雅彤被她逗笑了,宠溺得瞥了她一眼,她指的地方分明就是敌方腹地,四面楚歌,进则死。
这哪里是在下棋,分明是胡乱一指。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局竟是这样破了。
虽她的棋子只剩下最后几颗,也正是这几颗力挽狂澜,以一敌百,将对方一网打尽。
正欢喜之余,沈雅彤以为今夜可以早睡,谁想到她刚刚入榻,便传来消息,沈家放货的三号邸舍起火了。
三号邸舍里放着的是今年收购回来的生丝,本打算开春时开工织锦,赶着春市售卖的。
最重要的是,看守三号邸舍的人,正是沈家二郎,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