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继续走着,沈峰突然停住了,沈雅彤本疑问,可大抵是血缘间的默契,她还未抬头便也同时脊背一凉。
没办法,面前几步开外杨氏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就连沈雅彤都感受到了。
杨氏红着双眸瞪着沈峰,咬牙切齿道,“沈峰!”
沈峰下意识地双手支住了沈雅彤的肩膀,往她身后一躲,“好阿妹,先救兄长一命!”
看杨氏这样子,想来是不知情的,她咬牙反问,“阿兄为何不告知嫂嫂真相?”
“此事阿耶连你都瞒着,我又岂敢告诉她平白让她烦忧?”他边说着边拖着沈雅彤往后退,“先别管那么多了,你且先救兄长一命。”
沈雅彤轻叹一声,杨氏这急来急去的性子,最是吃软不吃硬的,她这阿兄脾气秉性虽没什么大毛病,最坏的便是遇事只知道躲。
“嫂嫂……”
她本欲说情,却被杨氏拦住,“三娘,你先回去,我同你二兄有话要说。”
看她这架势,并不像是有话要说,更像是有个架要打。
沈雅彤道,“嫂嫂,大兄给我买的雨过天青二兄都没尝过呢,不如你同二兄一道去我那儿尝尝?”
昨夜邸舍闹了那么一出,她早已怒火中烧,看守邸舍的沈峰不知去向,她更是一夜未睡,直到侍婢同她汇报,沈峰正在梅香苑,她这才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谁曾想,沈峰这天杀的跟个没事人似的同三娘有说有笑!
烂泥扶不上墙也就罢了,都这个时候了,他怎地还是这般没出息?
她越想越气,更不管沈雅彤是否在场,便破口骂了过去,“沈峰!你这个没出息的!有胆子就别躲在你阿妹身后!”
沈雅彤无奈,再次劝道,“嫂嫂,不远处便是梅香苑,嫂嫂若是有事想要同阿兄讲,大可去我的院里,没得影响阿耶休息了。”
杨氏念及沈平昌对她有恩,自然不会对沈平昌不敬,但一想起沈峰这一副躲在沈雅彤身后窝囊的样子,她却是气不打一出来。
如此进退两难,再加上一夜未睡,不知怎么得,她脸颊一红,竟是噗通一声晕了过去。
杨氏这么一晕倒是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沈峰,他赶紧将沈雅彤推向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近前将晕倒在地上的杨氏扶了起来。
看样子,这回杨氏是真的气得不轻。
沈雅彤动作也很快,吩咐秀梅去叫了医生,有安排了人,将杨氏送进了离梅香苑最近的她的院子里。
医生被秀梅连拉带拽地拖进了院子,沈峰被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便来了沈雅彤的屋子。
沈雅彤正在收拾杌子上的残局,见他一脸沮丧,便顺手给他递了杯茶,“嫂嫂虽然脾气急了些,但并非不明事理之人,阿兄,这回你是真的错了,你不该瞒着她的。”
“我哪里想到如今这局面?”沈峰有些懊恼,“阿媛身子骨原本强健,可自从去年小产之后便……,我也是不想让她再操劳。”
沈雅彤瞥了他一眼:“阿兄什么话都不同嫂嫂说,嫂嫂哪里知道你的心思?古话说,夫妻一体,你与嫂嫂是本该同心的夫妻,相互隐瞒总有一日会失了心。”
许是真的渴了,沈峰端起杯盏便是一个牛饮,饮完还不忘让她续上,“你这妮子,现在说话怎么头头是道的?”
“阿娘教的。”沈雅彤莫名自信地扬了扬下巴。
沈峰呿了一声,又饮了一杯。
沈雅彤顿了顿,“不过这样也好,嫂嫂当场被你气晕的消息传出去,倒是更坐实了沈家即将败落一事。”
沈峰却轻叹一声,“只是我目前担忧的是,长兄若是知晓了,会不会……”
“不会。”沈雅彤道,“长兄远在京都,虽会回来过年节,但为了让沈家暂时无外援,定不会有人想要长兄知道的。”
沈雅彤又给他续了一杯,“阿兄,你老实同我讲,二房在这场火灾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受害者?加害者?还是什么都不是,只是单纯的受益者?
沈峰的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他知道眼下情势不容他撒谎,但他依旧不愿意说出真相。
但看自家阿妹如此平静无波的质问,他又有些心虚,便道,“的确是我和阿耶有意放任为之。”
这句话很明显了。
自古家宅,最忌祸起萧墙。
也不知阿耶会如何处置眼前这副局面。
说话间,秀梅便跑了过来,她虽大汗淋漓,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杨氏醒了。
沈雅彤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峰,“阿兄,嫂嫂不是外人,你快去好好同她解释清楚。”
沈峰欲言又止,怎奈自家妹妹已经将他拉起来往门外推赶,他也只好从命,如夹了条尾巴的狗一般,往杨氏的屋子走去。
四娘和四郎清平观一行终究还是没走成,因为五日后沈平昌便在宗祠中宣布,沈平和一房自此分而立之。
自古家产都是长兄继承,若不分家,长兄会按照例分赡养兄弟姊妹,但若分家,那兄弟们继承的财产只能从长兄一半的财产中平分。
也就是说按照祖例,沈平和一家只能拿到沈家所有财产的四分之一。
这也是汤氏坚决不分家的缘由之一。
若是分了家,二房能花使的银子实在太有限了。
只是令汤氏没想到的是,沈平昌竟是给了沈平和三分之一的财产,他还扬言,剩下的三分之一会留给云游在外的沈平松。
如此公平的分配,汤氏也不再多说一句,干干脆脆地应下了分家事宜,可沈平和看着却高兴不起来。
虽然沈平和常年在外,沈雅彤很少有机会在沈家见着这位二叔,但他一直都很温和,可最近不知怎的,每每见他时,他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有时更是叫都叫不应。
分家事宜一向都要在祠堂过了祖宗们的眼的,等处理完后,沈雅彤便出来了,她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
才出门没几步,便远远瞧见沈平和半弓着身子走在汤氏身后。
她顿住了脚,低声问青梅,“上回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青梅点点头,“查了,今早刚有确切消息,还未来得及同娘子说呢。”
“何事?”
见四下有人,青梅一路憋回了院子才开口,“和郎外头有人了。”
“什么?”
在她印象里,沈平和是那般温和顾家的一个男人,汤氏虽心机深了些,但与沈平和一直相敬如宾,二人看着也很和睦,如今又儿女满堂,他何故……
她不解。
紧接着,青梅又接着说了个她不解的事:“并且那外室还为和郎生了一子一女,子已四岁,女而今尚在襁褓之中,那奴隶便是买回去照顾那母子三人的。”
沈雅彤深呼吸一口气以平复心中的疑惑与震惊,“对方是哪家的娘子?”
“是个乐户。”
这又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沈雅彤的头上。
乐户是一群卖技艺、身、笑、心出身的低等贱籍,他们要么是罪犯被发配的亲属,要么祖辈都是乐户,他们生来便也只能是乐户。
乐户禁止与良人通婚,违者各杖一百。
二十杖便能将人要去半条性命,何况百杖,二叔与那乐户的命怕是休矣,而且乐户所生的孩子,将永远都是乐户。
青梅也知自家娘子在感叹什么,便轻叹道:“那乐户并非旁人,正是和郎的青梅竹马。”
这消息也是她今早刚刚得到的消息。
沈家原本便是官籍,不泛在朝为官者,在官场自当也有一些聊得来的朋友,那乐户之父便是其中之一。
后沈家祖辈弃官从商,便舍了那些个官场友人,但依旧还会有一些真心相交之人暗中与沈家往来。
官场局势瞬息万变,今朝得了势明朝也不知会在何处落了脑袋,那乐户一家子便就这般被盖上了谋反的罪名遭了难。
谋反乃大罪,要株连。
被株之臣,家中成年男丁要么斩杀,要么发配边疆,而家中所有未成年男子与女子也只有两条路,要么为奴为婢,要么自尽。
青梅蹙眉:“也不知她辗转了多久才寻到了和郎,和郎念了旧情便替她赎了身,但她不是普通乐户。”
普通乐户若要嫁于良民为妻为妾,必须通过刺史大人批准,先落籍为良,洗去污垢才予嫁人。
可她是被谋反大罪株连的乐户,别说是良人之妾了,就算是外室,她也不能。
更何况前些日子二房还因四郎四娘弄死李家奴隶一事,与刺史大人之间有了些龃龉。
沈雅彤扶额,“此事汤氏知晓吗?”
“目前还不知晓,但……”青梅道,“应该不出几日。”
果如青梅所说,才不过十日,二房便闹出了事,汤氏与沈平和每日争吵不休,甚至到了砸锅砸碗的地步。
因是已经分了家,沈平昌又在病中,二娘沈雅玉和三郎沈鹄也不敢向大房求援,无奈之下,沈雅玉也只好暂且搬到了她的院子来躲灾。
沈雅彤倒也没拒绝,毕竟她本就知道,沈雅玉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沈雅彤院子里空屋子还有几间,给沈雅玉与她带来的一些侍婢奴仆倒也还凑合。
如此便过了五六日。
沈雅玉一直瞧沈雅彤院子里的摆设不习惯,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在这五六日里将她的院子做了一番翻天覆地的改造。
原本花圃的地方,她改成了一个小草庐,青桐树附近又扎了一个又长又大的秋千。
就连屋子里的家居摆设也不放过,短短几日里,沈雅玉宛若这院子的主人,而沈雅彤却看着像是个客人。
这般情形沈雅彤受得了,秀梅自是受不了。
这院子虽比不上旁人院子精致,但好歹也是他们这些侍婢奴仆一点一滴打理出来的,怎地说换就换?
她如是想也是如是同沈雅彤告状的,谁想自家娘子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落落大方得边点头附和边纵容。
这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闹了脾气自称身子不适回了屋。
刚负气躺下,屋子的门就被敲响了。
秀梅转了个身猛地坐了起来,自家娘子到底是疼她的,才没过多久就叫青梅过来叫了。
她赶紧过去开门,谁想门前站着的竟是一直打杂看门的阿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