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一下子将柳云梦惊站了起来,她平生最怕的便是猫,时下杯盏中竟沾了猫毛,她被惊吓得脸色瞬间发了白。
沈雅彤亦是蹙了蹙眉,待客之物不可能会沾上那些东西,除非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她还未质问,沈雅玉便急着开口斥她,“三娘,这是怎么回事?花厅布置摆设可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倒还真是个恶人先告状呢。
沈雅彤暗觉好笑,她都这个岁数了,按理说不该因为这种小伎俩与沈雅玉计较,可奈何沈雅玉总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耍一些小伎俩。
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杯盏全都被撤走,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似是要等她一个解释。
杨氏自然不会任由沈雅玉搞砸这次待客,便道,“这几日天气寒冷风大,奴仆不慎是常有的事。”
“夫人,这可不关我们娘子的事!”
秀梅气鼓鼓地为沈雅彤打抱不平,“花厅是春儿和夏儿抢着摆置的,猫儿也是二娘养的,和我们家娘子可没任何干系。”
沈雅玉恼怒:“你这奴婢,怎的如此放肆?三娘,你是怎么教养的?”
秀梅却不依不饶,“阖府上下谁不知二娘养了一只通体洁白的波斯猫?又有谁不知今日花厅是二娘抢着布置的?
若不小心沾了些猫毛承认了那也就罢了,二娘怎的还要污蔑我们家娘子?”
“秀梅,住口。”
沈雅彤大概也知晓其中缘由了,许是秀梅这丫头气不过,这才搞了这么一出。
可秀梅虽大大咧咧的,但不会没了分寸,今日这样的场合,她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两道秀眉暗自紧蹙了起来。
秀梅听了沈雅彤的话,暂时歇了嘴,但眼底依旧闪现着几分得意,这叫沈雅彤有些头疼。
她只好起身赔礼:“无论是二娘还是我,终究是沈家失了礼数,雅彤这厢向二位娘子赔罪,还请两位娘子莫要怪罪。”
“哪里的话。”柳云梦道,“不过是奴仆们的小过失罢了。”
柳云思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不过小过失罢了。我也没想到玉娘竟还养了波斯猫儿,听闻那玩意儿稀罕得很,不知道今日我可有眼福瞧瞧?”
沈雅玉尴尬一笑,“倒是不巧,奴仆们一个不慎未曾看好,叫它跑走了,到现在还未回来呢。”
秀梅嘟囔着:“婢子听闻像这些猫儿狗儿的都是有灵性的,若是死于非命,非得回来向凶手寻仇呢。”
她虽小声嘟囔,但依旧被众人听得真切,特别是沈雅玉,一听此道,竟是浑身一震。
沈雅彤也不能当着宾客的面给秀梅脸色,有损沈家颜面不说,还不利于主仆情分。
而且杨氏已经很不高兴了,于是她只好暗自瞪了她一眼,吩咐道,“你下去吧。”
秀梅咬了咬唇,她原本还想再待一会儿,可觉着自家娘子此刻应该很生气了,便直接扭头跑开了。
气氛一下又凝固了起来,杨氏脸色不善,但她有意看看沈雅彤能否应对这种局面,便一直忍着未搭腔。
沈雅彤不慌不忙,不失礼貌地再次赔礼,“这丫头平日里乡野杂事听多了,总想着那些怪力乱神,倒是污了两位娘子的耳朵。”
杨氏暗自一笑,言辞处理倒是灵敏。
商户府内规矩不必贵人家,动不动失了礼数体统,只是像沈雅彤这般宠着个奴婢的,倒也是少数,
柳云梦不置可否,柳云思却道,“我也喜欢听这些乡野杂事呢!这些个猫儿狗儿的有没有灵性我不知晓,但我听闻过乡野狐狸报恩的故事。”
沈雅彤附和:“哦?还真有其事?”
柳云思道,“可不是么!只说一位读书郎君进京考取功名,路遇猎户逮了只狐狸,他大发善心救了它,后来那位郎君在路途中遇了劫匪,你们猜怎么着?”
说起这怪力乱神,柳云思仿佛茶馆说书人附体,绘声绘色的,听得花厅众人各自屏息,生怕呼吸之间漏了什么。
见氛围已至,柳云思才道,“一夜之间,那些劫了郎君的匪徒全都被挖了心毕了命,唯独那郎君独活。你们可知为何?”
“为何?”
不知谁问了一句,柳云思才接着道,“传闻狐狸喜食心,它见恩人受难,自当来报,只因那些劫匪十恶不赦,它又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将他们的心全都挖了个干净。”
哐当一声,沈雅玉手中的杯盏脱落在地,她吞了吞口水,道,“就算十恶不赦,那也还报官处置,怎么还…还…”
“要不怎么说是畜牲呢?虽通了灵性,可毕竟不是人,自当没了人情。”柳云思煞有介事得解释了一番。
她又想到一个故事,“我还听闻过山间女妖画了皮游戏人间的故事,玉娘可想听?”
沈雅彤见她兴致高涨,又见沈雅玉神色不佳,便想换了话题,谁想一直未曾说话的柳云梦却道,“你这是哪里听的旁门故事?”
柳云思吐了吐舌头,“兄长常年在外,总爱给我搜集这些东西,阿姊若喜欢,回去我给阿姊送去?”
柳云梦既摇手又摇头,“罢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花厅中的气氛这才缓和了好些,都是十几岁的豆蔻年纪,自有许多闺中密话相聊。
只沈雅彤没想到的是,柳云思看着爱读些杂书,但知识广博,能从草野杂事聊到孙子兵法——只是兵法的造诣两说,怕也是偶尔听了长辈们长篇阔论拾人牙慧而已。
而柳云梦看着不善言辞,但心思却很是缜密,尤其是一手水灵刺绣,更是任在场谁都无法匹敌的。
大约只有京都皇家的绣娘才能与之相比。
几个闺中娘子一下开了话匣子,竟不知时间在慢慢流逝,彼时梅香苑,沈平昌才将江玉霖送走,看他面带笑容,想来与江玉霖聊得还不错。
直至夜幕降临,柳家两位娘子才依依不舍地从沈雅彤的院子里出来。
临走时,柳云思还放话,说是江玉霖这几日都在凉州,等到丧仪过后,请两位沈家娘子过府一叙。
沈雅彤只微微浅笑,也不知到底是应了还是没应,而一旁的沈雅玉,自听闻柳云思的那些怪力乱神之说时便一直惊魂未定,但她倒也能忍,一直憋到送完客才显现出来。
才回院子,沈雅玉便在中庭将沈雅彤叫住,语气有些不善,“三娘,你今日是什么意思?”
沈雅玉自小便被汤氏捧在手心,自小到大,整个沈家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忤逆她的意思。
今日她在沈雅彤这儿丢了这么大一张脸,心里自然是很不服气的。
只是眼下沈雅彤却没心思同她争来斗去,今日之事很是蹊跷,她必须要寻秀梅问个清楚。
“二娘是觉着我因信任而放任你着人布置花厅接待贵客一事不妥,还是觉着我不该将此事让与你?”
言语虽平静,但不难听出她字字句句中显现出的愤怒,“二娘在我院子里大肆装扮我由着你,在大房由客变主我也由着你,怎地到头来出了错,便要怪在我的头上,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两人虽相差一岁,但沈雅彤自小没了母亲精细护养,身子又瘦又抽条,眼下二人站在一处,沈雅彤竟显得比沈雅玉还要高出半个头。
此刻她微微俯视,竟带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场。
“我也听闻像那些猫儿狗儿的,都很通灵,茶具、花厅每日都有人精心擦拭洗净,我院子里也从未养过圆毛畜生,为何偏偏就在今日出了差错?”
她近前半步,眼神转而变得十分深邃,“二娘,你说,若真是那些畜生所为,你又该去寻谁算账?”
沈雅彤的眼眸本就清丽好看,在夜色的衬托下,乌黑中竟泛出了些晶莹的光,不过一眼,便能叫人沉溺其中。
沈雅玉被她这么一说,胸腔鼓满的气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说不出的寒凉。
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紧咬着唇,“你莫要胡说!”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跑去。
终于将她支走,沈雅彤的神色忽而暗淡了下去,她的屋子里此刻亮着灯,已经有人跪在了烛火下。
她暗自咬了一口舌尖,抬脚进了屋。
青梅青着脸立在摇曳的烛火旁,目光死死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身影,待到沈雅彤进屋,她才动了动。
沈雅彤跽坐下,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好半晌才道,“起来吧。”
秀梅微微一愣,她今日犯了这么大的错,按理说娘子应该很生气才是,为何这么轻易的要让她起身?
她不解,微微抬起头,却见沈雅彤正准备拿了案上的商经研看,似乎并不打算审她。
她有些慌。
“娘子,婢子知错了。”她狠狠将头埋在地上,只求沈雅彤能够狠狠苛责她。
谁想沈雅彤却依旧温声细语,像是在吩咐一件非常无足轻重的事,很是无所谓,“起来吧。”
同样是这三个字,这一回却显得更加地轻描淡写。
不知为何,秀梅有一种自己在娘子那里已经不重要的感觉。
没来由的惊吓,将她急哭了。
“娘子,婢子知错了,婢子不该出口狂言,婢子不该做那些事,婢子不该不听娘子的话,求娘子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吧。”
她连连磕头,就算闻到血腥味都没敢停下。
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感到不安。
她虽没有青梅、烟梅那般生有玲珑七窍,但她也不蠢笨——在深宅子里长大的有哪个是蠢笨的?
她是家生子,自小就在沈府长大,一路走来有爷娘看护着,少说也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娘子不要她了,她又不能离开,自当去往别处。
别处便没了爷娘,她又该如何?
还未磕满二十个响头,沈雅玉屋子里传来的一阵尖叫声,彻底撕破了即将擦黑的夜幕,叫沈雅彤手里的商经险些脱落。
她蹙了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