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冬日,庄子上哪里来的蝎子?唯一的可能便是余家那几位小娘子养的那些没被抓干净。
好在因为前几日沈雅彤险些被蝎子咬了,黄管事早早去寻了医生,只是医生年迈,受不了颠簸,坐着牛车只昨日清早才勘勘到。
不过正因如此才及时将江玉霖救了回来。
青梅道,“余家娘子有一只蝎王,方才看那只蝎子的大小模样,倒还真是有些像。”
这可把江家小厮吓坏了,他们家郎君可是江家这一房最优秀的郎君,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活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蝎王啊!沈家主,还请你救就我们家郎君!”
说着他激动地哭了起来。
沈雅彤见他哭得厉害,实在有碍医生治疗,便温着声安慰道:“如蝎之物冬日会眠休,这恰恰会减些它们的毒性,你们家郎君应该不会有事。”
这正是方才江玉霖说的话,小厮气得跳了起来,可不知该如何反驳,竟是更气了。
一直蹲着替江玉霖诊断的医生此时正好站了起来,沈雅彤略过那小厮,柔声问:“医生,江郎君如何了?”
医生一大把年纪了,那一抹山羊胡被他修得格外好看,他捋了捋差点乱了形状的胡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副苦恼状。
小厮以为没得救了,哭得愈发惨烈,短短几息之间,他脑子里什么事都想过了,最终他想到唯一能赎罪的法子,便是同沈家人同归于尽。
谁想医生道:“这蝎王本就剧毒无比,好在老朽前些日子已经将其毒取出,只是,”
他捋了好几回,终于把胡子捋顺了:“原本好端端地关在我的药盒子里,我寻了一上午,竟不想跑到了此处。”
小厮急道,“那我们家郎君可有事?”
“江郎君身子康健,那蝎王身上虽还有些碎毒未曾取干净,但与江郎君而言是无碍的,我给郎君扎几针,好好休息几日即可。”
他们家郎君日理万机,今儿巡完山便要回青州了,哪里有时间休息?
那医生说得倒是不错,不过是给江玉霖扎了几针,他便好转了。
只是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道仿佛被抽走一般,连抬手都有些困难。
“既如此,那我先派人送贤侄回城。”
沈平昌关切道:“景行贤侄放心,巡山一事就交给世叔,一会儿我便派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过去,你不必担心。”
江玉霖说话很是吃力,但看他的神情似是同意沈平昌的做法。
于是沈平昌说完便转身吩咐小厮给江玉霖准备马车,送他回城。
大约是出了这事儿,沈平昌总觉着城郊庄子很不安全,于是在送走江玉霖没多久,他又马不停蹄地备了辆马车,将沈雅彤往马车里一塞,丝毫不敢停顿,直接往城里送。
被硬塞进马车里回城的沈雅彤却是一脸疑惑,那日医生封存蝎王的时候她正好路过,倒是瞧了一眼。
那封村的器皿很是结实,若非有人故意打开,里面的东西轻易是逃不出来的。
医生自然不会自己将这毒东西放出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庄子上其他人故意放的。
她神色微微一暗,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因是快马加鞭,回城的时间竟比她去庄子时早了整整一个时辰,到沈家时,天色刚刚擦黑。
只是马车速度快了便容易颠簸,如此一颠簸人便容易散架,是以她一回到院子里,便早早的沐浴躺下了。
以至于错过了从玉莹院传来的消息。
得知沈雅玉落水的消息时,已经是翌日晌午了,沈雅彤刚刚将快要散架的骨头缓和回去,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昨日正好是沈雅玉与柳家几位娘子约好去游湖的日子。
原本她想着能因此单独见上江玉霖一面,谁想江玉霖却临时快马加鞭去了城郊。
无奈之下,她只好同柳家娘子游了湖。
大约那时她心里恨毒了沈雅彤吧,以至于她们的小画舫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船时她浑然不知。
这便导致了她在两船相撞之际,直直地落进了水中。
好在对面船上有一位郎君熟识水性,当场跳进水中将她捞了起来,她这才得救。
又由于沈雅玉与沈雅彤回府的时辰刚好前后脚,沈雅彤这才勘勘错过了。
沈雅彤起身后只吃了几口清粥便往玉莹院走去,她回来路上便想着这一茬了。
昨夜江玉霖一事确实是巧合,她也没想到昨日刚好是沈雅玉约定好的游湖日,所以这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回来后该怎么同她解释。
而今倒好,沈雅玉竟是直接落了水被送回来的。
她无奈扶额,想来她们之间的姊妹情谊,怕是真的无法好好维系了吧。
好在沈雅玉在病中,倒还没腾出时间拉下脸来将她拒之门外,她刚到时,便见着沈雅玉刚刚喝完药。
春儿将将起身将药碗收了回去,沈雅玉见来人是沈雅彤,便直接甩出了一个白眼,“你来作甚?”
沈雅彤一日既往地乖巧回应着:“听闻二娘病了,我特地过来瞧瞧。”
沈雅玉去呿了一声,“瞧?这是来瞧我的笑话吧?”
沈雅彤暗自叹了口气,沈雅玉的反应早在她预料之内,而今若真要缓和两人关系,她只能接受她的怒火。
于是她只低着头,“我不敢。”
沈雅玉胸口的气焰这才稍稍消了些,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身素妆的沈雅彤,又嫌弃了起来,“瞧过了便走吧,没得在我面前碍眼。”
沈雅彤微微一愣,她以为沈雅玉会因为江玉霖的事对她有所迁怒,可她并没有。
这似乎有些反常。
“还愣着作甚?要我亲自赶人吗?”
“哦。”
沈雅彤愣愣地转身走开了,直至走出院门,她才问青梅,“昨夜与二娘相撞的大船是谁家的?”
“像是刺史大人府上的,月旦评刚结束,刺史大人便赏了那些读书人们夜游烟虞。”
沈雅彤恍然,怪不得方才她见沈雅玉脸上有一瞬春心萌动,虽被迅速遮掩去了,但依旧没逃过她的眼睛。
“救她的是哪位郎君?”
“是刺史大人府上的四郎。”
张家四郎今年十六,听闻刚从书院下山回来过年节,沈雅玉又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甫一被英雄救美,对方又是个翩翩少年郎,她自然会心动。
怪不得关于江玉霖一事沈雅玉就这般与她轻轻揭过,竟是连提都没提。
沈雅彤脚步忽而一顿,沉声道:“他二人可有肌肤之亲?”
“张四郎将二娘捞上来后便离开了。”
怪不得她依旧恼愤。
只是张四郎与江二郎可不同,一个是与皇亲贵胄攀上关系的商家,而另一个则是正正经经的官宦人家。
沈家若是没有入商,倒是还能谈一谈这缘分,可如今沈家是商籍,莫说是缘分了,就算是给他们当外室,人家也是看不上的。
她有些忧心地回到了院子,正遇见阿宿拿了些册子过来,他依旧蒙着面,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好多了。
他将册子放在廊下的几子上——一般白日里,沈雅彤喜欢坐在廊下仗着天光看东西。
沈雅彤指着这些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今早庄子上管事巡了江二那座山脉做记录的事项,刚到的。”
她命青梅在廊下的几子上煮了茶,自己则是坐了过去,将册子翻看了起来。
“你对江郎君有意见?”
阿宿倒也不装,直接回了一句,“恩。”
她微微挑眉:“为何?”
这回他不似方才那般干脆利落,只直直得立在那里,好半晌才道,“他太会装了。”
做生意的哪有不会装的?就算是最讲诚信的儒商,在对手面前不也都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
在这世道,商道中人,太老实可活不成。
沈雅彤怔怔地看着他,莫说是江玉霖,她倒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也很会装。
可他藏得很好,叫她寻不到任何证据。
她突然问:“你来自奴隶场?”
阿宿浑身一震,那双充满神采的眸子忽而暗了下去,“姊姊是瞧不起我了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没有失忆,对吗?”
阿宿咬了咬下唇,似是有些无措,“醒来时,我确是想不起任何事了。”
“那现在可想起来了?”
阿宿微微一顿,随后微微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了一些。”
“你原叫的什么名?”
阿宿依旧摇了摇头,双眸无辜地看着她。
看来他依旧不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沈雅彤叹了一声:“那你想起的是些什么?”
“我……”他低着头,几乎声如蚊呐:“我只记得,那奴隶场场主将我送了人……”
“姊姊会瞧不起我吗?”
他猛地抬头,殷切地看着她,像是若她说瞧不起,他便要立刻赴汤蹈火一般。
如此卑微的模样竟是叫沈雅彤再问不出口。
韩宿可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这般卑微,就算会,他的所有卑微也不过都是栓住她的手段。
可阿宿,似是小心翼翼居多些。
说话间,青梅冷着脸跑来了,她手里拿着一节竹节,上头挂着一枚梅花印。
那是烟梅寄回来的东西。
她瞬间支棱了起来,为了稳住他,她只温声道,“我只是听阿耶说,他是在奴隶场打手的手下救的你,所以才问问。”
“你莫要往心里去,入了沈家,你便是沈家人,沈家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了你去。”
她顿了顿,“你的脸可好些了?”
阿宿的眸子终于恢复了些神采,他猛地点头,“好些了。”
“过些日子便是年节了,你回去好好养着,年后要忙碌的事紧着多呢。”
阿宿原想说他没事,但姊姊难得这般温柔,他自当是要听话的,于是他点点头,乖巧地扭过身下去了。
青梅眼见着他跑出院子,这才将那小竹节子拿出来,“娘子,烟梅的消息。”
沈雅彤接过竹节,神色微凝,从里头拿出一张纸票。
上头写的是,“韩家四个月前突然多了一位三郎,后无故失踪,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