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形如同树木的星髓之柱,所散发的银色光辉,是黑暗子民厌恶的事物。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逆界居民接近此地,可逆界本来就是一座充满变数的世界。
所谓的常识,也只是长达数十年探索后,由堡垒中的学者建立起来的理论体系。
然而逆界的历史,远不止这短短几十年。
是以常识出现偏差,甚至错误,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天阳面朝通道,却往星髓之柱退去,那圣洁的银辉,给了少年抵御黑暗的勇气。
终于它出现了。
黑色的长发像一团飘浮在水中的海草,被某种无名的力量承托着,得以飘散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无形的恶意。
黑发下是张年轻的、漂亮的女性面孔。有着细腻雪白的皮肤,以及似水柔美的五官。
她的脖子修长挺直,可惜颈窝以下的部位,都藏在了包裹住全身的深灰色斗蓬里。
甲色漆黑的五指,轻轻在通道的墙壁上刮蹭着,发出天阳刚才听到的响声。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天阳几乎以为自己撞上一个人类。
可当她出现在星柱散发的银辉下时,女人那美丽光滑的脸上,突然滋一声升起了青烟。
然后一小块条状的皮肤脱落,掉到地上,不断蠕动,看上去就像一只白色的蛆虫!
天阳突然有种作呕的感觉。
如果那个女人是由同样的事物组合出来的,那么当她形体溃散的时候,那场面估计已经不是用恶心所能够形容得了。
形若女人的事物,谨慎地往后退了步,那被烧蚀的脸蛋。伤口处流出如同牛奶般的白色液体,它们填充了伤口,女人很快恢复如初。
她,不,是它!
它看着星髓之柱,眼神中透着憎恨,然后从斗蓬里伸出手。
一只异常纤细,秀丽的手。
然而这只手在下一秒就变得丑恶起来。
手臂先是膨胀,随后,皮肤底下肌肉蠕动,肤色由白转红。
最终,皮肤暴裂,那只手就像怒放的花蕾。
只是盛开的不是娇美的花瓣,而是一条条由血肉扭结的须带。它们扎进了墙壁,撕下墙衣,将一块米许长宽的混凝土扯了下来。
砸向星柱!
石块如同炮弹呼啸,天阳下意识地趴到地上,随既听到碰撞产生的闷响,以及大石粉碎后,碎片掉落在地面的细碎杂音。
少年慌忙朝星柱看去,这棵结晶之树,被蹭落了一小块“树皮”。
见星柱的损伤不痛不痒,女人发出一声让人捉狂的尖啸,啸音里充满了恨意,仿佛它和星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它突然掀起斗蓬,然而斗蓬下的身体,跟它那张美丽的脸孔,却是两个极端!
那是只存在于噩梦中的恐怖事物,丑陋或丑恶这样的形容,在它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天阳迅速地转移视线,哪怕再注视一秒也办不到。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蟒蛇,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此后纵使少年拼命回忆,也只能勉强记起,那斗蓬下的身体,长着数以百计的口器。
眼角的余光里,依稀可见从那些口器中,喷出一道道如同毒蛇似的细小雾气。
黑色的气雾,与星柱的银辉,争夺着隧道的空间。
两者接触时,黑雾里银光游动,如同夏季雷云中闪烁的电光。
然后黑雾消失,银辉退却,两两相抵。
天阳在头盔里喘息着,他已经知道自己撞上什么东西了。
百口之女!
或者,也可称其为黑雾传播者!
在那本《逆界安全手册》里提到过,这种黑暗子民被视为会移动的瘟疫、人形的噩梦、光明之敌
传播者会散播浓度极高的黑雾,是少数无惧星柱辉光的黑暗子民。甚至,一旦发现星髓之柱,它们会像仇敌般,想尽一切办法去摧毁星柱。
它的危险评估是三级,而评估的标准,是以升华者的职级作为参考依据。
换言之,传播者只有职级Ⅲ的升华者才能够对抗。
至于普通人,手册里的建议是跑,如果你跑得掉的话。
所以回过神来,少年第一时间转身就跑,但噩梦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还没绕过星柱,天阳脚跟一紧,有股力量猛然一拉,少年就摔倒在地。
他回头看。
传播者从斗蓬里探出一丛须带,那些表面粘伏着神经和血管的事物,正缠紧了他的左脚。
“不不不!”
天阳坐起来,用匕首去割,可惜被徘徊者体液腐蚀过的合金匕首,已经不如之前锋利。
而且传播者的须带,看上去柔软,表皮却硬得让人发指。
刀锋在上面划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须带突然收缩,把天阳拖了过去,那具可憎的身体在少年眼里不断扩大。即使拼尽了全力,也难以阻止自己被拉进噩梦里的事实。
天阳被倒吊在半空,直到视线与传播者那姣好的脸孔平视。
女人张开了娇嫩的双唇,从嘴中吐出的却非诱人的红舌,而是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蚊子口器。
那形若黑色针管般的事物,轻轻点在天阳头盔的面罩上。能够承受上吨压力的强聚脂材料罩面,竟然出现一小片犹如冰裂纹般的细痕。
天阳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随着一声轻响,那只要命的针管,始终还是穿透了面罩。
它和少年之间,再无阻拦。
天阳的左眼迅速被黑暗占据,随着一阵刺痛,冰冷且表面流淌着粘液的针管,刺破了他柔软的眼球!
“啊——”
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剧痛之中,剩下那一只眼睛里,恐惧被戾气代替。天阳握紧匕首,狠狠插进传播者的一只眼珠里。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出奇的是,传播者的眼珠同样柔软,刀锋没入大半。
女人的口器猛的缩回,天阳才看到,那针管的端口处,有黑色的气雾逸出、飘散。
少年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刚才针管入眼时,传播者趁机注入了什么东西?
尚末得出答案之际,少年的身体飞了起来,却是传播者吃痛之下,须带一甩,将天阳狠狠摔了出去。
他撞在了星柱之上,滚落到那棵大树底下,伏倒在起伏盘结的树根之上。
痛!
剧痛!
脑袋里仿佛给注入了滚烫的熔岩,它们在脑沟和脑叶之间蔓延流淌,所过之外,将少年的大脑灼穿!
头盔里的脸孔,迅速涨得通红,那为传播者扎破的眼睛,流淌出黑色的粘液。
天阳不顾一切地脱掉头罩,任由自己暴露在逆界的空气里。他捂着两边的太阳穴,蜷缩在地面,发出痛苦的嚎叫。
脸上逐渐隆起一根根漆黑的血管,它们如同某种纹路,散发着邪恶的气息,在天阳的脸上蔓延着。
少年那只完好的眼睛,眼眶的边缘渐渐有黑色侵染,将天阳眼中的世界,笼罩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黑!
天阳感觉自己正往下沉,十七年短短的人生,经历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在意识的旷野上回放着。
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前,母亲那双哀伤的眼睛,以及秦武那张狞笑的脸孔,在天阳的脑海里不断切换。
一边是割舍不下的亲情,一边是恨之入骨的仇恨,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
重重的,最后一次撩拨着天阳的神经。
然后一个念头浮出心湖。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想报仇!
第二个念头浮起,它无比强烈,轻易就将上面一个想法覆盖。
强烈的执念,如利刃般割裂了黑暗,于是少年看到了光。
银色的,圣洁的,充满希望的光。
伸出手,用力捉住!
当。
传播者用须带,把匕首从自己眼睛里拉了出来,不管血流如注的眼眶,它用仅剩的眼睛看向星柱。
继续攻击。
不摧毁这棵结晶之树,绝不罢休。
它没有留意到,在星柱底下趴着的少年,一只手正握紧了树根。
那截树根所散发的银色辉光里,一点点微光渗透了防护服的手套,落在天阳的手指。
然后
没入其中。
少年的手指,渐次亮起,仿佛那血肉之中,满蕴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