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尹和答应了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木娘同自己单独吃饭,于是一时兴奋就往她碗里夹了不少菜,连连问了好几句是否好吃,你喜欢吃什么。
只是柳妤裳都不答话,抬头瞪了他一眼,他这才噤了声,端上碗就开始扒饭。
“兄友弟恭乃是好事,只是大哥莫名来到侯府,忽然就剥夺了你所有的一切,我不知他究竟是何意,也不知公公是何意,只是你记得心眼多一分。”
她还未说完就见祝尹和摔下了筷子。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正经的神色,他生气的模样竟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你当初让我娶你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侯府正妻之位,所以你不嫌弃我名声坏,也不嫌弃我无才无能,因为你想要不过是一个侯府正夫人之位,你知道我给得起,在成婚前也不愿让我看到你的脸,是因为你害怕我见到之后会悔婚,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各色美人,而如今大哥来了,这正夫人之位被嫂子抢了去,所以你生气了,你觉得别人都是坏的,所以你想让我将大哥赶出去,尤其是大嫂。”
她听得心中发凉。
原先以为他痴,却不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甚至将所有事情看得比她还明白,可心中想法被他如此挑明,觉得甚为可悲可气。
她顿了顿,音量提高了几分,“是!你说的一切我都承认,这就是我,是虞城第一女画师木大娘的想法,她才不是什么清高文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喜欢攀附权势的女人,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惜她生得丑,极丑,于是活得如此卑微,甚至连真面目都害怕被人看到。”
她情绪有些激动,眼神却无丝毫躲闪,反倒坚毅无比,并未觉得不堪。
伯阳听见屋内似乎在吵架,却不敢上前,还稍稍站得远了一些,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柳妤裳仰头吞下即将落下的泪珠之后又继续紧紧盯着他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我并不觉得你好美色之称有何可耻,也不在意你寻花问柳娶回几门妾室,只要我的位置不被撼动就好。”
“你呢?你娶我当真是真心的?传言我人老珠黄,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对你这样一个好美色的人来说这才是巨大的折磨吧,可你还是娶了我,以为画术在你心中位列第一,你得众多名师指导,可你依旧毫无长进,你想着只要娶回来一个画师那便可日日教你,何况万一娶回来的画师直接帮你开窍呢?不仅为你省了许多钱财还能得画师指点,无比划算的生意。”
她的声音又慢慢低了下来,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右手撑着桌面也有些疼。
“可是你没想到我根本不管你,所以你后悔了。”
她将这最后一句话有气无力地说了出来,说罢就摊手离去。
他看着她颓然离开的背影,竟生出了一丝心疼。
但伯阳欲喊夫人别走时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喝止,“别管她!”
伯阳这下彻底慌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公子真正同人置气,从前与赵妈妈与侯爷吵架也不似这般生气,而且每每败在下风,也从未以这么大的声音吼过他。
公子今日是怎么了。
雀儿看到小姐回来时失魂落魄,整个人都仿佛丢了魂,瞬间就慌了起来,忙上前扶住她,连问了好几句怎么了。
柳妤裳一进了门就哭了起来,仿佛积蓄了许久,可她大哭时还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一直不肯哭出声音来被其他人听到。
亦含和亦心虽听着了什么声音,但不敢上前。
“姑娘,您这是怎了,是不是那卢沄欺负了你,等着,我这就打回去!”
雀儿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除了幼时姑娘将她捡回去她哭了之后她再没见过姑娘哭,哪怕是被人诽谤抄袭,哪怕是被人说丑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可今日姑娘却哭得如此厉害,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心中又气又急,只想到姑娘是和那卢沄一块儿出去的,于是便拿着鸡毛掸子就要冲出门去。
柳妤裳闻声止住了哭声,大喝了一声你敢,雀儿原本能包天的胆子就缩成了没有,委屈地站在门口处默默转过身来,埋怨地叫了声“姑娘!”
她破涕为笑,走上前去撒娇似的把雀儿拉过来,牵上她的手坐在床前,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鼻子,将雀儿调戏了一番。
“雀儿你生得这么水灵,日后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公子,到时我指不定伤心成何样,或许就是现在这般模样吧。”
“姑娘你好好地拿我取笑,亏我还护着你。说正事,倘若真是那卢沄欺负了你,我一定要替你讨回公道,别以为上次你手受伤一事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当时就是卢沄站在你身后,不是她又该是谁,你何必替他掩着,此事就应该禀报侯爷和小侯爷。”
柳妤上裳又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推了一把叹了一声气。
“我饿了,给我拿吃的来吧。”
雀儿知道她不想说,便也不问,到时姑娘若是想说了自然会告诉自己。
可刚等雀儿出门,她的眼泪又如断线雨珠滚滚落下,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的确出自真心实意,也着实伤着她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原以为她早已从各种流言蜚语中锻炼出来强大的心态,可没想到她太久没听过狠话了,如今一听还是忍不住难过。
方才小侯爷所说的话无非有两个意思,一是指责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二是认为她的确相貌丑陋。
至少在柳妤裳心里是这样。
雀儿送饭过来时看到她的眼睛依旧是红肿的便知她这是又哭过了,什么也不说放下碗就将门带上。
她其实也无心思吃饭,草草吃了两口就又睡下了。
第二日府内十分热闹,祝二公子为了庆贺祝大公子入府请来不少民间戏班子,又一直拉着卢沄在一旁照顾着,两人相处甚是亲密,接着祝尹和又请人送了不少新衣和珠宝去了沄兰院。
整个祝府除了这柳妤裳居住的蒌苑冷冷清清,其余都热闹得很,尤其是这沄兰院。
柳妤裳出门时正好对上他与卢沄含笑相依的场面,却只冷冷扫了一眼就离开了。
祝尹和意识到她的出现时她已经出了门,只留下一点天青色裙角一晃而过。
一抹裙角在他脑海里不断出现,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昨夜他们吵得如此凶,会不会她要跟自己和离?若是真如此她今日出门时去哪,是要去找房子,然后找个理由搬出去吗?
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卢沄以为是他还冷着,又替他将披风拢了一拢。
“你可还冷着?”
明明她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可他却觉得难听,无声甩开她的手回了房去。
“伯阳,派一个人盯着夫人。”
伯阳忽然对夫人心生怜悯,那柳画师如此温柔,昨夜也是听着公子的生意先吼起来的,今日又派人盯着夫人,莫不是怀疑夫人外面有人。
他实在是有些不大情愿,可看到公子那张冷峻的脸他就立马照做。
得罪不起得罪不起,这二公子耍起狠来还真挺狠。
柳妤裳雇了一辆马车出去的,她本想继续睡一觉,可雀儿这个叽喳鸟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将那卢沄和祝尹和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倒令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木大娘前来求见黄画师!”
雀儿先敲了一把门环,接着柳妤裳则自报家门,将自己的身份来历说了一通。
祝尹和这近一月的奔走只算是初有成效,只能让他们暂且未去流源村继续掳人,又因为流源村与善壁堂乃虞城边界,旁边的滬城也不管辖,于是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何况黄家的这些丫鬟都被迫牵了卖身契,可哪怕是无卖身契她们也不愿走,因为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被玷污了,根本无颜回家,更没有脸面出去,如此一来在黄家的多数人都十分忠心。
黄常家的奴仆根本不知道木大娘是谁,于是一开门便要破口大骂,眼见着是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就温柔了几分,但还是不愿让她们进来。
柳妤裳的挑眉示意,雀儿便知趣地将银子奉上,请他通报一声。
于是小厮这才高高兴兴进去通报。
黄常正画得起劲,忽然听到门外的声音就大怒不已,怒喝一声逐出去,只是话音刚落就觉得木大娘的名字十分耳熟。
这不是那个小有名气的女画师吗,听闻还嫁给了祝尹和那臭小子,心中还未她惋惜了许久。
于是黄常忙丢下画笔起身来,拦住了那要去赶人的家丁。
柳妤裳见他竟还是个肥头大耳的老爷子,满脸横肉十分可笑,生出了几分厌恶。
“阁下就是木大娘?”
黄常看到蒙着面纱的她时眼睛忽然一亮,不安分的眼睛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分,这才请她进去。
“小女子今日来不过是想与黄画师切磋一二,黄大家在名冠酉国,今日晚辈唐突特来请教一二,还望黄大家不吝赐教。”
许久没有人同自己阿谀奉承了,更别说还要与自己切磋,当下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