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她叹了一声就转身离开,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如今祝尹和下落不明,赵陵已没。
酉国战败,江山被改。
一朝兵败,祸遗满城。
她已经开始记不清那个没个正形的赵陵模样了,她只知道他待祝尹和极好,很会笑很能说……
还有什么,她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他很好,好到让公主片刻倾心,许下终身。
若公主知道了此事又该如何?
她满心欢喜等了许久,等他功成归来,等他红装迎娶。
可终究等不到了。
公主刚听到此事的时候还在屋内描绘他的模样,她感觉他离开了许久,已经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总之是极好极清正的长相,一开口又带着几分痞气,一张嘴就是一群人。
她一开始分明没听清宫娥在说什么,但一瞬间泪就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眼睛上,好似画中的他也在哭。
“你再说一遍?”
“赵公子,战亡。”宫娥不敢抬头看她,慌张跪了下来,唯恐看见公主伤心绝望。
可她还是看见了。
公主晶莹的泪珠啪嗒不停往下落,地面一片湿渍。
公主并未发狂动怒,默默将手中的笔收好,然后一步一步向床走去。
她脱下鞋子就爬上了床,宫娥们都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见低声呜咽。
盛妃来看她时,她一动不动,如死尸般安静,眼睛仍旧睁着,有些可怖。
盛妃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她摇晃她的身体她也没有听见。
盛妃着急得哭了,可公主还是不为所动,就一直睁开眼睛躺着,仿佛早已脱离外界。
她这样生生躺了两天,然后默默起身,吃了两口东西,接着又继续躺着,直到木娘来看她。
她神情呆滞,仿佛已经不认识木娘了,她抬头看见的只有一片粉色蚊帐。
“他还没回来,咱们还要等他们回来。”
公主终于有了反应,眼角的泪滑下,一滴又一滴,打湿了头发。
木娘拿上手帕替她抹了干净,可刚抹净她又开始落泪,如何也止不住。
过了许久她终于有了意识,“姐姐,他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了,早的话明日。”
公主忽然就失声痛哭,侧过身子背对着她们,因痛哭咬字已不大清晰,但大概还是能听清。
“是不是我就是个瘟人,我逼他娶我,可他不愿娶我,所以就不回来了?”
此时众人都苦口婆心地劝导,但木娘已知无用,她正处于悲痛中,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她并未说什么,而是默默脱去了长靴,在她旁边侧身躺下,将手搭在公主身上,轻轻拍着,拍着拍着便也沾湿了枕头。
渐渐公主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再看时,公主已经睡着了。
另一边枂王偷梁换柱,将他从狱中换了出来,只是卢郁已是个死人,不能随便出现在虞城,尤其是众人都熟知他的地方。
他是在夜里走的,出去后同父母磕了三个响头,再对卢沄道了声珍重就离开了。
他还活着,只是此生与家中都难有相见的机会了,是活着,却又是换了一种方式死去。
此事做得隐蔽,何况虞城如今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盛妃和木娘等人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只一心一意等着赵陵回来。
她在公主这睡了一夜,醒来后两人仍旧不说话,公主的心疼得厉害,钻进木娘的怀中,两人依偎取暖。
茹春来宫中寻她,说是元琸在家中等她,的有东西要给公主,还有她。
她和公主都清醒过来。
她松开公主起身道:“可否让他进宫?”
茹春看了一眼盛妃,她点头默许,很快她就回去请人将他带了过来。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元琸,更没想到当初他所想竟如此快就实现,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他进门后久久盯着木娘,目光从未移开,神情好似在笑,笑容里藏着重逢的喜悦,还有他带着的沉重的悲伤。
她再见到他时,他瘦了许多,原本轮廓分明的脸更是棱角分明,连骨头都微微突出,身上的书生气不见了,多的是久经世事的沉稳,还有看不分明的忧伤,淡淡地笼罩着他,一眼看上去竟微微令人心疼。
木娘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冲他慢慢走去,然后像多年未见的好友那般自然地拉同过来坐下,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你还好吗?”
他微颔首,接过茶杯的手骨节分明,还有道道细小的伤痕。
他看了她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他将自己的包袱摊开在桌上,打开后是两个精致的木盒,只是周角都有微微的划痕,包裹的布条也是如此,已残旧不堪,连他本人都是如此。
他将一个刻有柳树的盒子拿起,仿佛在拿着一件宝贝,无比珍视,生怕不小心就磕了碰了。
她颤抖着双手,手伸出去了许久都没能接过,两人僵持了许久她才接过,只是还未打开就已经指节发白。
元琸缓缓开口,仿佛说每一个字都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他一有时间就给你写信,已经写了许多了。”
她一时哽咽,看着面前的盒子泣不成声,在元琸面前哭成了一个泪人。
元琸想伸手安抚她,可抬起来的手停了许久还是放下。
公主也失神地走了过来,死死盯着另外一个盒子,做工不如方才那个柳树盒子精致,却简约大气,盒子不算大,却也柳树盒子大上一些。
她伸手过来,双手十分白净,白得毫无血色。
元琸这才注意到公主,忙将桌上的盒子递了过去,告诉她这是赵陵的东西。
“赵公子见祝公子有心,不想落了下风,给你做了两个娃娃,一个是你一个是他,他说这是他做的定情之物,他走得匆忙,竟连一个礼物都不曾送给你…”
公主木讷地接过,紧紧抱着这个盒子,在心口抱了好久才打开,只是她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仿佛前几日已经流干。
她伸手慢慢打开,见到一对泥娃娃,长得尤为喜庆,尤其是男娃娃,生得一脸委屈模样,她登时就笑了,笑出了一点点泪花。
她就这样抱着两个娃娃笑了许久,笑出了声,又渐渐没了声,脸上却仍挂着笑容。
屋内其他都忍不住低声抽泣,一言不发,甚至捂着嘴不让自己再哭。
很快就是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毫无神采,目光只停留在一处,一言不发,就这样坐了许久。
直至天色昏黄,夕阳斜照进来。
木娘还未打开这个箱子,她怕她一打开就一会儿看完了,看完后她再无惦念。
她忽然意识到元琸一路奔波还未休息,忙安排宫娥们送上热食,看着他吃饭,见他一直不动筷子,她也忙拿起筷子就开始吃起来,还让他别停,多吃些,给他的碗夹了一座小山。
“你多吃些,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元大娘该心疼了,等会吃完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回去看看他们。”
他一言不发地扒着饭,吃着吃着嘴里的饭就喷了出来,他开始不停说着对不起。
木娘看着他笑了笑,“傻瓜,此事与你有何干系,等会我同你一块回家,明早我送你回去。”
他才开始说起来他们的故事。
祝尹和虽能上阵,却也是大病初愈,但他从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前面,只要一听到消息他就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只是后来他又身受重伤,身子不能动弹,而赵陵三人则背着他谋划了一场局,想将贺州一网打尽。
赵陵临行前将东西托付给他,仿佛交代后事地对他说:“你也知道我最爱落东西了,但这个不能丢,可是花费了我好大心血,这也是我的命,你说我的命重不重要。你是个大夫,凡事以自己为重,不必如我们一般抛头露面拼搏杀敌,但也要保重。等我回来取,等我当上驸马了我就想办法在太医署给你留个位置,你比那些老庸医好多了,你医术好,将来定受重用,前程无量,当然我也是,我比你还好,毕竟公主看得上我…”
公主闻言神情微动,露出了难得温柔的笑容,敛却万般月华。
她忍不住驳了一句,“真是不要脸。”眼底却溢出温柔和宠溺。
元琸等公主说完后又继续开口。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用计高明,很快就将他们突破了贺州的第二道防线,害他们损失惨重,只是没想到这也是一个计谋。
他们诱敌深入。
有人偷偷给祝尹和递了消息,说赵陵身陷敌军,无人支援,秦沈二位将军都被拦住。
他想也没想即刻就带兵出发,他要去救回赵陵,即便他身上还有伤,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也还未等到秦老将军的军法处置,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离开时还嘱托元琸若是出事了要以自己为重,保全自己,能走就走,绝不能犹豫。
他始终记得他说的那句话,“你是一个大夫,救死扶伤,匡扶的也是大义,你活着,能救下千万人,不必为了谁以身涉险。”
木娘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句,“真不像他。”
说罢大家都开始笑起来,只笑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