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听过的那个他,只是我认识的那个他。”
“他从不胆怯,也是最不怕死,我曾问他若是你死了木娘怎么办,他回道:‘她没有我依旧很好,甚至更好。’”
木娘闻言点头,撤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宫娥们就抱着几壶酒进来了。
“这酒,又甜又苦,又好喝又难喝,怎会大家都喜欢,我就不喜欢。”说着她就举杯邀他干杯。
他顾自给自己倒满了一碗碰了上去,然后一饮而尽。
但后来赵陵其实安然无恙回来了,他一回来就见到祝尹和不见了,还是因为以为他出事而不见的,他马不停蹄就出去寻。
却没曾想这一切都是鹤津的圈套。
他出去后半路遇伏。
身重数箭,吐血而亡。
秦沈将军得知消息赶到时已经晚了,见到他时他已经坐在马背上,前后数箭穿心。
“别说了!”
公主已将耳朵捂上,摇头大喊,让他闭嘴,甚至走到他前面指着他逼他出去。
木娘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就开始灌起来自己,她一脚踏上了凳子,喉咙滚动,将这满满一壶灌了进去。
喝完后她用力将酒壶往地面一砸。
砸了遍地碎片,酒味蔓延,醇香入鼻。
她拉上元琸就离开,逃一般地离开了宫中,连公主和盛妃都没能招呼一句,茹春忙在身后跟上。
她歉意地看了盛妃一眼就慌忙跑开,跟上姑娘的步子。
她带元琸回到了家中,赵妈妈见这两人满身酒气回来,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进了府中之后,她松开他的衣袖,对雀儿说给他寻个房间,他就这样落寞地被她丢在了门口,看着她重重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一进去后就点上了烛火,颤巍巍地将盒子打开,然后一封一封地拆开里面的信。
她又哭又笑,仿佛一个傻子。
信头伊始,一开始是木娘,后来是娘子。
信尾署名,一开始是祝宁,后来是相公。
她读完一封又一封,直到最后一封时,她已然没有力气,一打开信霎时泪如泉涌,几乎晕厥。
这是一封和离书,和离书上述了他的百般不好,所以配不上她,心中羞愧难当,故请和离,盼望她同意,他已经落好名字了,是祝尹和三个大字。
她读完后安静了许久,渐渐就没了声音。
第二日茹春来看她时,只见她躺在地上,四周全是祝尹和写的信,她伸手一试,额头滚烫,耳边发热,她忙将她抱回了床上,立刻就去请了元琸过来。
元琸一进来就看见这遍地信件,一时心梗。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面上的信件,娘子二字却赫然耸现,他的心久久难以平复。
他又看见了她的睡颜,许久未见,她还是如从前一般,安静如莲,却也可以热如灿阳。
茹春和雀儿很快就将地面的杂乱的信张收了起来,收进那个柳木盒里。
城里的哀号已响,躺在床上的她还未清醒过来,却也微微蹙眉。
百姓人流涌动,都朝着城门涌去。
很快四周就没了人声,随之而来的是远处一片哀恸,不知是在为不知何时也成为俘虏的自己哭,还是为那躺在棺内的赵陵哭,亦或是都是。
她们不敢出去,生怕因此更为难过,不想看见那平日爱笑的人就这样静静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能动,不能笑,不会调侃。
公主在马车中一路追随他的灵柩,他停她也停,可她怎么都看不见她,终于快到赵家时,她挣脱了宫娥们的手,跑去了人群,消失在了人群中。
她用尽全身力气就挤了进去,差点就摔倒在地,被人群踩成泥浆。
人们只见一个年轻姑娘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众士兵都来拦,沈渊回头一看,竟是公主,忙示意众人松手。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扶柩在旁,惹来不少非议。
可她早已不在乎,她只想见他一眼,看看他如今的模样。
他脸上还有几道划痕,是清洗不掉的,脸色如死灰般,身上穿的是一个新的盔甲,依旧英俊非凡,只是脸色不好,比平日难看了许多。
终于快到赵府了,沈渊命人带公主离开,在她耳边说晚点再带她见他。
他一到赵府门前,就看见赵眉,她的目光也正好看了过来,一时情难自禁,掩面痛哭,身子摇摇晃晃站不平稳,身旁丫鬟才扶住。
赵尚书和夫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似要摔倒,直到走到灵柩前,两位老人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围观者无一步落泪。
他静静走到赵眉面前,将她拢在怀中。
她开始用力捶打他的胸口,哭诉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好好保护我大哥,为什么,你要独自回来?你怎么就不能带带他?”
顿时一片哭声震天,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可无一人持伞,纷痛哭流涕。
公主被他们带走后一直挣扎,而后终于安静了下来,盛妃忙命人打晕了她带她回了宫。
她不能再纵容她出事,方才还好众人不知她身份,若是传了出去日后还如何嫁出去。
公主醒来后也没有哭闹,而是直接同她们说她要去赵府,她会偷偷去,只最后见他一眼就回来。
盛妃终究还是心软答应了下来,多派了几个人跟上,务必将她带回来。
她们从未想过会发生今日之事,更没有想过她才刚向皇上请旨就传来如此噩耗,当初皇上也只是表示知道了,却并未多言,说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怎知此去凶险,终究是未能回来。
还好当初他未许,她也未嫁,一切尚有回旋余地。
只是公主这一闹,终究还是传开了,众人才知他与公主的一段佳事,一时众说纷纭,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资。
盛妃心焦不已,如何就成了这般,如此一来,公主的名声就毁了。
只是公主仍旧不甚在意,自得知他噩耗,她曾一度想随之而去,可她不能,不能为了一个男子就这样独自离开,辜负母妃的养育之恩。
若是他泉下得知也是会劝她不要做傻事吧。
自她送他最后一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也不愿同人说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日不是读书就是作画,盛妃派人看了她一段时间,发现她并未动做傻事的念头也就放下心来。
木娘清醒过来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任谁同她说话也听不见,元琸让她喝药她便喝药,仿佛成了一个木头人。
见她伤心至此,她们都知道祝尹和怕是凶多吉少,或是比赵陵更甚。
至少赵陵能得以归来,入乡厚葬,可他至今音信无存。
他们得知此消息却不敢表露,怕被木娘看见又惹她伤心,所有的悲痛都只能藏于心中,郁结在心。
如今公主也没有半点消息,她知道公主心中有芥蒂,而她也无颜面对公主。
两人就因此渐行渐远,互不往来。
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局面,可事实就是如此。
元琸虽帮她治好了身体上的伤,可心中的伤无法帮她愈合,他只能静静陪着她,看着她伤心落泪,看着她少言寡语,却无能为力,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就好像往常那般,他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不能参与她的一切,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消息,祝尹和被鹤津所抓,鞭尸荒野,悬挂午市,暴尸三天。
无人上前认领。
贺州人给他定的罪名是滥杀无辜,抢掠百姓,最后死有余辜,为人唾弃。
酉国国主得知消息,并无表示,甚至开始筹备礼乐以迎贺州使臣。
木娘听到了外头的骚动,还有外头雀儿的忽然大哭。
她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她撑着孱弱的身子起身,慢慢走到门外,开口询问此事。
茹春不肯开口,但她悲切的神情已出卖了她,木娘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开口问及此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若你不告诉那我便出门去打听。”
她说完就欲转身出去,元琸正端药过来,点头示意茹春继续说。
她这将所听事情原委都说了出来。
可她根本不相信,她一直摇着头不敢相信,疯了一般跑出去,元琸正好站在她面前,她用力将他一推,他手中的碗摔下,地面出现一片污渍,他也差点摔倒。
茹春赶忙上前拦住,直接打晕了她将她带了回去。
元琸才继续为她诊治。
沈渊得知此消息立刻就要出门,他不相信祝尹和会死,也不相信他竟被他们如此对待,他要讨个说法,至少将他带回来,不让他在贺州继续留下去。
赵眉直接就伸手拦在了他面前,奶妈此时还抱着熟睡的清泽,她不能容许他就这样离开,连他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好好抱抱。
“你若是走了就是不要我们娘两了?他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何况若是他不死,若他知道我们对老侯爷所做的事情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就权当放过自己,何必非要如此呢?”
她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他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清泽,嘴角微微抽搐,最后终于还是推开了赵眉。
“纵我再不喜祝家,他也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不管,至少,至少容我将他带回来。”
他也近乎哀求地看着赵眉,想让她理解他所做的一切,若是他如今不做,只怕会终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