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打一架?”
指关节的声音响起,面前之人显然来者不善。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忽然晕了过去,他只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他拎了起来,如同一只小鸡在人手里,任人宰割。
意识渐渐模糊,他也沉睡了过去。
西边橙红的云彩冒了出来,一阵暖阳洒在她的身上,慵懒至极,她用蒲扇微微挡了挡,又将其放下,眼中一片光亮。
“好看。”
元琸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木娘并未听见,雀儿耳尖,也接了去:“夏日夕阳如何不好看?”
木娘渐渐合上了眼,躺在藤椅上,又把蒲扇盖在了脸上。
元琸拿来一件衣服轻轻给她披上,一低头却看见一滴泪钻进发丝。
他的动作不由更轻了些,生怕打扰她,然后才示意雀儿一道离开。
他回头看了她几眼,发出一声不可察觉的叹息,眉心紧了一紧。
沈渊醒来时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躺在床上,他努力挣扎着起身,动静惊扰了外头的人。
他一进来就看见了叶征,一时冒出了冷汗。
叶征冷冷看了他一眼,冷道:“醒了就回去吧。”
沈渊沉默了一会儿,外头才走进放在那个孔武有力的大叔,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还是比方才闹市里柔和许多。
一声粗嗓喊了出来,又仿佛是在训斥人。
“没事就行,你这模样和那祝小侯爷有几分相似,可莫要出去了。”
沈渊忽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大一小两个身形对比十分鲜明。
叶征见状抓住沈渊,叫他莫要冲动,又示意大叔别同他一般见识。
沈渊的眼睛通红,几乎充血。
“你见过他?”一道沙哑的声音出来,他怔然抬头凝视大叔,音调又降了几分,语气分明不敢相信,是在怀疑,也是在害怕。
他点点头。
沈渊松开了手,一转身就将身旁的桌子掀开,桌子撞击地面的声音,瓷杯破碎的声音,还有那无声的怒吼交织在一起,搅乱了人心。
“很早就见过,那时他还小。”
“后来也见过,身形是他,虽脸也看不太清,但应该是他,还有一块玉佩。”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和字。
他知道,侯爷,曾祈求,家和、人和、天下和。
可一切似乎都不遂人愿。
这块玉佩已有些磨损。
分明就是他的。还有那张脸,他说十分熟悉。
“他人呢?”
“早撤下来了,丢进乱葬岗。”
“你为何不救他?”
他摊摊手冷笑道:“死都死了,活着的人何必为死人执着。”
沈渊直接就冲了上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如同一只暴怒的狮子,却又被磨了羽翼,发出悲怆的叫声。
大叔也并未挣扎,而是任由他捶打,叶征也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并未有上前拉住的打算。
终于他的拳头停了下来,松开手,无力地摊到在地,他瞧着面前的大叔,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
他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明明他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做,又凭何要求别人,何况别人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可他心口那堵气还未发出来,只能用拳头捶打地面,发出无力的怒吼。
直到双拳血肉模糊,他也安静了下来。
叶征默默拿来一个药箱,见他安静过来后一把拖住他的手腕拽了过来,沈渊并未挣扎,只是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后就任由叶征动手。
他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再仔细替他包扎好。
仍旧是一脸冷漠的神情。
“死者已逝,你若当真替他着想就不是在这无声哀嚎。活着的人自该为自己谋去路,你还有妻儿,若你当真不考虑他们那便死在贺州。”
大叔此时也开口道:“方才你要发泄,我便任你打,若你想去乱葬岗那受死便去。”
“他们那虽不是重兵把守,却也是埋下了眼线,若有人敢去,那必死无疑。”
大叔一咬牙,啐了一声,吐出了一抹鲜血。
想不到这臭小子还有不理智的时候,不理智也就罢了,居然连恩人都打。
他摇摇头看了一眼这个地上坐着的人就离开了,左颊的伤扯得他一阵一阵疼,怎能不先去上点药?
叶征知道他已经没事,也就不管他,当日就驾马要回酉国。
沈渊知道他是叶征,当时只是一瞬间迟疑,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却并未来得及多想,心中只有祝尹和一个人。
直到到了玄月高挂,夜愈发深了,他才意识到地板有些凉。
他努力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去寻那大叔。
“多谢前辈相救,今日是我不对。”
大叔睨了他一眼,原本也并未生气,如此一来也就顺势原谅了他,“叫我振叔便可。你如今有何打算?”
“回酉国,振朝纲,强军风,增军队,夺津贡,报血仇!”
振叔大叫了一声好,对他也颇为欣赏。
“不愧是平远侯之子!”
沈渊双目一震,他如何得知?
振叔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便也将心中所想一一道了出来,若是不说,他也会问。
“你同侯爷年轻的时候生得像。何况你与阿和也像。何况当时为何会让你从沈府到侯府,若你真是沈将军亲子,他万万是不会让你轻易就入了侯府,还改了个姓,不过是想让你名正言顺回侯府,可怎知道折腾了这一趟你又还是改了回去。我竟不知当初他所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振叔缓缓坐回了椅子上,眼神有些飘忽,目光不知停留在何处,像是在缅怀旧人,也像是在叹息新人。
沈渊的目光也随之游离,看不清心中所想。
他不知居然有人居然将当初之事看得如此通透,也不知竟有人将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仿佛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将自己剖开,可只是一瞬间那道刀光就收了回去。
“当初我是你生父麾下人员,后来平定边境之乱后我就弃军从商了,慢慢地生意就做到了贺州,来往于两国,当然侯爷也帮了我不少,不然我又如何能在两国周旋?”
沈渊静静听着,时不时外头有寒风拍打着木窗,发出阵阵声响,也惹得人心烦意乱。
他默默起身将门带上。
振叔也品了一口茶,茶香入鼻,清水润喉,他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侯爷,也算是侯爷的半个探子,我知道侯爷的心,他从来不想交战,惟愿天下太平,只是他身为酉国人,自然要庇护大国江山,所以当初他只是将贺州军士逼退,原本他可以吞并几个城池的,但他并没有。”
沈渊一直以来都是怨恨他的,他知道他是一名好将士,但他从不承认他是一名好父亲,好丈夫。
至少对他来说,他祝渊诚从来也算不上一个父亲。
“侯爷之高无人能及。”
他看着门口,似乎从那看见了侯爷高大伟岸的身体,目光满是欣赏。
目光转而变冷,凄冷,冰冷。
他默默叹息了一声才继续说着从前的故事。
“或许就是因为此惹得皇上不满,这才埋下了今天的祸根。又或许是功高盖主,祝家声望太高,势力太大。”
“你娘啊,是个可怜人。”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初侯爷一去不回,甚至传来了战死沙场的消息,你娘也是等他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本已心如死灰,要一道下去陪侯爷,但沈将军出现了。”
“他其实一直心慕郡主,得知郡主有孕便大胆求娶郡主,求了郡主许久才答应。”
沈渊知道是爹爹心善,却不知当初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的父亲。
他从前一直不知此事,直到沈明过世。他一直以为是侯爷抛妻弃子,还害娘郁郁寡欢,早早逝世,至于沈家,更是侯爷陷害。
可即便不是他抛妻弃子,也是他一回来后就娶了别人,连他与郡主从前的情都无人知道无人在意。
“沈将军时运不济,遭人排挤,即便娶的是郡主,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高攀了。”
“郡主家也渐渐没落,原本依靠郡主之位,沈家也不会轻易被动摇,只是郡主父亲九王爷当初身死沙场,郡主此后更一日不如一日,就这样……”
后面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可他终究还是不能释怀。
当初沈家没落时他祝渊诚可有站出来过?可有为他们努力过?可有为他当初的心上人做过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而是任由事态发展,任由沈明变成今日田地。
他什么都没做,却还让他在沈父亲死时让他叫他叫爹,让他入祖祠?
他如此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给他带来的一切。
“这些事你如何知道?”
“他叹了叹,你可知为何你的名字有个渊,这是当初沈将军知道你的身世,并不想负了侯爷,便为你如此取名,即便郡主不同意。”
“这些事都是后来我遇见沈将军时他亲口告诉我的,那日他醉得厉害。”
那日他醉得不省人事,加之对他无比信任,也就将当初之事和盘托出。
若说一点埋怨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沈将军心里苦。
他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但他又在庆幸,能有机会娶了郡主,能有机会将侑渊养大,能看着他娶妻,也能看着他入祖。
他终究还是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