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打草惊蛇,不是我。”扶渊纠正道。
“有区别么?”钟离宴皱眉。
“你们说……姑母……死了?!”噩耗带走了常令脸上所有的血色。
“呃……要不你先缓缓?”扶渊回首看了常令一眼,生生把心中的疑问都憋了回去,又对钟离宴道,“先找个人看着他,等他稳定了再说。”
“行。咱们进去说。”钟离宴点点头。
二人进了书房,扶渊把圣旨甩在钟离宴书桌上,示意他自己看。
钟离宴本想先跟扶渊说明昨天方姑姑的死,却被诏书的内容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以上神身份上朝?父皇这是何意?”钟离宴满脸的惊讶。
“字面意思呗。以后你上学,我上朝,咱俩一个都跑不了。至于没有官职……我这点儿资历当个不入流的都费劲,还上朝呢。也只好用上神的身份了。”扶渊自嘲地笑笑。
钟离宴没有接话。上神身份何其尊贵,上朝时他只需站在基本不会来的元王身后,与习洛书这个宰相并排。看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事实上却比习洛书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个花架子,并没有实权,看来父皇还是想让扶渊多学些东西,多历练些时日。
“童养臣。”扶渊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嗯?”钟离宴不解。
“我说我就是你家童养臣,若我是女儿身,说不定还是童养媳。”扶渊懒洋洋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否是你在朝中唯一的同党?”
“是。”钟离宴有一说一。
“这……那你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难道读书读傻了?没看到陛下都着急到给你拉帮结派了。”扶渊无奈道,把那副万事随意的态度收了收,“我还想认识一下所谓的同党呢。”
“你知道为什么。”钟离宴道。
“……”扶渊负手,在书房内踱步,“他向着陛下,那就是向着你,结党是早晚的事。再者,你继承大统之后,映川殿是你的母家,又是四大神殿之一,不可能一直处于这权利斗争之外。”
扶渊说的“他”是指习洛书,昭明皇后同母兄,钟离宴的亲舅舅。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扶渊能看出,钟离宴的无所作为并非是因为他像传闻中说的那般草包无用,而是因为他怕让从不站在任何阵营的习洛书为难。钟离宴的外祖映川君,本就不喜这些庙堂上的明争暗斗,再加上昭明皇后故去,映川殿早无昔日辉煌,故而映川殿在政事上一直保持中立。作为映川殿世子,习洛书的态度就不仅仅代表了丞相的态度,更代表了整个映川殿的态度;而作为太子殿下的亲舅舅,若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动作,他必然是要站队的。
没错,钟离宴这般,只是因为不想让习洛书为难。
扶渊忽然笑了。他站在钟离宴这边,原因很多。与其一同长大的情谊只是其中一部分,并非全部。钟离宴真正吸引扶渊的,是他生在帝王家,长于深宫中,一出生就处于权利的漩涡,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却依旧能守住骨子里的善良。
他就喜欢这样的钟离宴。
“有什么好笑的?”钟离宴有些无语,这人总是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
“我笑美者贵在不自知。”扶渊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钟离宴也不继续深究下去,反正自己说不过他,颠黑倒白,怎么说都是扶渊有理。
“虽然你看起来我现在是这个情况,但朝中的事,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可不是问的舅舅。”钟离宴平静道,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
“哦?”扶渊挑眉,“说来听听。”
“比如……紫阳君向来顾忌绮怀君,有意打压,但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绮怀君这种师出名门的武将,所以父皇一直在暗中平衡二人的关系。还有,崇明殿与玲妃的哥哥兰亭看似关系不错,可前一段时间,关将军回朝,父皇问北关军务谁可代之,崇明殿推举的便是兰亭,好一招明升暗降。”钟离宴环臂于胸,一条一缕说得明白。
“兰亭是崇明仙君的学生。”扶渊补充道。
“原来如此,师徒反目,却要在人前装和气。”钟离宴一拍手,“话说你怎么知道?”
“就许你在朝中有眼线。”扶渊赞许一笑,心想钟离宴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废物,“继续,还有什么?”
“遮月侯送了周夫人云锦百匹。”
明明是件小事,扶渊却立刻变了脸色。遮月侯虽位高权重,却向来与世无争,而最近这个名字的频繁出现,让他生出了许多不安。而更让他不安的是,这件事发生在周家,而自己竟然不知道。
“我记得遮月侯与周家不过做过几回生意,虽然谈不上有什么过节,但同行是冤家,也谈不上有多乐呵,这回怎么突然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扶渊问道。云锦乃是云都特产,一年到头宫里也不过能得百十来匹,这次遮月侯一下子送了百匹,可真谓大手笔。
“谁知道,物非所常即为妖,日后多注意些便是。”钟离宴倒是不甚在意。
“嗯。”扶渊眉间的凝重仍未散去,“不过话说,你的眼线是谁啊?他就真的单纯给你说说这些事情不帮你做别的事?不求别的好处?再者,你又如何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都是套来的,好些人呢。”钟离宴解释,“那你呢?”
“就一个,结果导致消息有些片面。”原来如此,扶渊心里十分佩服钟离宴,嘴上却不说,“不过信得过,有机会让你认识认识。”
“那你许了他什么呢?”钟离宴抓住了关键问题。
“你继承大统后的丞相之位,以及他家族的千年荣耀。”扶渊眼也不眨一下。
“丞相?!这你也能许得?”钟离宴坐不住了。
“你心里已有人选?”扶渊奇道,这也忒早了。
“当然!”钟离宴重新坐了回去,“这丞相之位我早就许给你了!”
“哦,那既然是我的按道理来说我给别人也没什么问题。”扶渊的声音波澜不惊,没有因这丞相之位有丝毫起伏。他本无意功名利禄,嘴角却因钟离宴的话不自觉的扬了起来,“阿宴,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一定要考虑清楚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过我推举的这个人,的确有能征一国之才,可堪大用。”
“神神秘秘的,你倒告诉我他是谁啊。”钟离宴仍是郁闷,“不过倒也奇了,你空口无凭,人家凭什么信你。”
“我这次回来,主要就两件事,一个就是娘娘的事有了眉目。所以既然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速战速决方为上策。你现在与他接触,就等于少了一条暗线,等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后吧。”扶渊眼眸一转,“至于你说这个……以后路还长着呢,谁也没把这话当真。而且,我也不是非他不可,他怕是只有我这一条出路了。”
“……你这找的是什么人。”钟离宴嘴角微微抽了抽。
“富贵险中求嘛。”扶渊笑眯眯的。
“那另一件事呢?”钟离宴总算没被他绕进去。
“另一件事嘛……”扶渊眯起眼睛,“过来镇一下那些个不长眼的,看谁敢动我们太子殿下。”
“动我?”钟离宴一愣,“谁敢动我?”
“紫阳殿不敢吗?成贵妃不敢吗?兰亭不敢吗?还有那些远在天边却一直窥视着帝都动向的大人物们,他们不敢吗?”扶渊仍负着手,目光与钟离宴的目光相接,“你知道大皇子是怎么死的么?”
“你是说……他是……“钟离宴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大皇子钟离宽之,虽是庶出,却生来眉心便带有一枚淡淡的金色六芒星印记,也就是所谓的天选之人,日后皇位的继承者,却在三岁时夭折了。
然后上天才选择了钟离宴,现在的太子殿下。
扶渊两岁以前,都是跟着钟离宽之的。直到他夭折,九重天又有了新的太子殿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当时那么小能记得有这个人已经很不错了。但我听说他一直都很健康,后来却得了急症。怎么看这都有问题,只是没有切实证据罢了。如果真的是你我想的那般,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又有谁能够证明,当年咱们俩遇到的,就一定是一场意外呢?”
“那……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现在才来护驾,你不知这几年都足够我死好几次了。”钟离宴促狭道。
“你……”扶渊简直想一脚踹上去,“我他大爷的这不刚好,就急着过来了,你个没良心的。”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钟离宴笑着求饶,待扶渊不折腾了才敛起笑容,正色道:“小渊,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大皇子死了,最大的受益人是我和母后,成贵妃会不会觉得是母后害死了大皇子,于是报复母后?”
“应该不会,”扶渊坐好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下巴,“天道无常,大皇子死之前,谁会猜到你是下一个天选之人?而且若要报复,为何不直接报复在你头上,或者说让你们一起死?”
“你不知道,那成贵妃没有半点儿紫阳殿嫡小姐的样子,粗鄙不堪,整个人就像个疯婆娘。”钟离宴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既然是疯婆娘,又为何做事如此缜密?”扶渊支颐看他。
“可能她有一位谋士?”钟离宴猜测道。
“阿宴,”扶渊摇摇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进展有些过于顺利了,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一步一步按着对方让你走的路线走?”
“什么意思?”钟离宴没有反应过来。
“我腿刚好,我在朝中的那位朋友就寻到了陆姑姑,把她带到了沁水。我回帝都的第二天,就好巧不巧地撞见那太医和老宫女的对话,你说巧不巧?”
扶渊眼中笑意全无,深幽的眸子盯着他。
“你是说有人……”钟离宴冷汗立刻就淌下来了。
“不好说,”扶渊再次摇头,“要不你先说说,那个常……呃不,方姑姑,是怎么死的吧。”
“啧,都让你拐跑了。”钟离宴有些无奈,“方姑姑……”
正在这时,东宫领事的宫女站在门外叩了叩门,脆生道:“启禀上神,太子殿下,午膳已经备好了。”
真是的。钟离宴皱眉,这些人越发没有眼力见儿了,没看到自己在与扶渊商量很重要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