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镇晓刚想开口,扶渊就喘完了气,继续道:
“这次,我从绛天城回来,整顿了一番连远殿上下,本是想着省些开销,谁知我在沁水那三年里的账本竟然大有问题!我去查,结果当晚连远殿就遭了刺客!是个……是个披着画皮的人,画皮画的是我的脸……”
“你怀疑也是他们?”即使扶渊的讲述这样凌乱,庄镇晓也跟上了。
“嗯,今天天亮时我去了那个贪了钱的管事家,却发现他已经被人勒杀了。”埋在心底的事一股脑都说出来,心里果然平静不少,“之前娘娘的事也是,宫里有个与此案有关的老嬷,在我们发现他的第二天,就被人给毒杀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算计的目标是你?”庄镇晓没想到,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扶渊,这几个月来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攸关的大事。
扶渊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才道:“实不相瞒,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单单一个我,何必拐弯抹角地这么大的阵仗?……这就像是猫拿耗子,我知道自己被他们给算计了,是他们手里的刀,却不得不按着他们的想法,一步一步地照做。”
“果真是冯氏害的昭明皇后?”庄镇晓追问。
“是,冯氏死前也供认不讳了。”扶渊点点头,不知怎的,倦意忽然就涌上来了。
“……我没什么能帮上神的,”庄镇晓道,“但嘉兴楼这一段,请让我一个人来补吧。”
“没事,”扶渊道,“我不是害怕,我是……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想进宫找殿下商量一下的,谁知在曦月殿碰到了你。”
“真的没事。”怕他不信,扶渊只得轻松一笑,“多谢师兄愿意替我分担。”
庄镇晓没有说话,眼皮一垂,微挑的眼尾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嘉兴楼上。
“咦,大人,他们在说什么呢?”老三捧了热茶过来,笑呵呵地递给了那位大人。
此时他正倚着小窗,看着楼下说话的两人。面上寒气褪了,神情自若的样子像是在看楼下的某棵花树一般。
“我也不知道。”大人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小家伙谨慎,布了隔音的结界,我也听不到——毕竟我的修为不及他。”
“这样啊,”老三在他对面落座,目光也落在楼下的两个少年郎身上,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扶渊在风中的发梢和庄镇晓清冽的眉眼,“就这么让他们把堪舆图给补上,真的不要紧吗?”
“不必担心,”那位大人道,“就算加上月上清,也不及我对堪舆图的掌控。”
“是了,”老三眉开眼笑,“您可是得过帝君亲传的,就算是月如期他师父陈思诚活了,也是比不过您的。”
那位大人眉眼间染上些许笑意,啜了口茶,没有说话,继续瞧着底下说话的两个孩子。
“对了,”老三的目光收了回来,看着他道,“最新消息,百里山长他说服了小侯爷,要举事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男人道,饮清茶如饮佳酿。
“前些日子您还说他为情所困,成不了大事呢。”老三道,“话说回来,如今朝廷里正忙着,您怎么有时间……”
那位大人摇头,打断他:“正是关键的时候,忙些没什么。帝都,还有百里恢弘他们,都得办妥。只是这田水月是个变数……对了,夜阳山那边儿怎么说?”
“您何必听那帮土匪的意思,”老三道,“要我说……”
那位大人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
“属下失言。”老三立刻起身,垂首恭敬道,“加了黄金三万两,其余都是按着您的意思来的。”
“那就好。”男人广袖一拂,“坐吧。”
嘉兴楼这一段,扶渊最终没有拗过庄镇晓,只取了自己的真血来,其他的则全部交给了人家,坐享其成了。
月如期之前说的什么庄镇晓一时半会儿学不会,其实都是骗他们的。庄镇晓控制堪舆图的本事是打小练的,比起半路出家的扶渊其实要强上许多。
他不明白月如期为何无缘无故地对他好,若说仅是因为他与祈知守样貌相似,未免太过牵强;若说是因为那日别千端的醉酒之言……什么国之重器,他也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难免心有芥蒂罢了。
等二人收工,天已经黑透了。繁星织上夜幕,虽有万千,却仍不可同银钩争辉。
二人一道回去,路上谁也没说话。
扶渊回了连远殿,却发现二爷也来了。
他像是刚抱着常令哭过,师徒俩的眼眶都是红的。
这又不是常令进了连远殿后的第一次见面,至于如此吗?
“二爷今晚怎么过来了?”扶渊问道,“陛下最近怎么样?”
“都好。”二爷挥手,让常令退下。扶渊会意,让侍立一旁的遥山也退下了。二爷这才到:“寻常补品补不好陛下的身子,除了替他运功以外,必得用龙血或是你的血为引。六殿下年幼体弱,剩下的便也只有你和太子了。”
“原来是这个。”扶渊颔首,“既是为了陛下,二爷不用顾忌。”
“我此来也不是为了这个。”二爷走向他,“是小令说你最近脉象有异,他心里没谱,这才叫我来看看。”
一听这个“脉象有异”,扶渊心里便“咯噔”一声,七上八下地配合二爷诊脉。看完了二爷又皱着眉问了几个扶渊觉得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就坐在一旁蹙眉神思不言不语了。
虽然不想打断他,但扶渊心里是真的害怕,焦心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二爷,我到底是怎么了?”
“你这虚劳亡血的病症好了许多……”二爷眉头蹙得更紧,很痛苦的样子,“按理说不能啊……”
扶渊一愣,合着是师徒两个见不得自己好了!
“这是好事啊。”扶渊松了一口气,往后一仰,“实不相瞒,我今天去……咳咳,机密,反正是放出了好多血来。”
二爷点了点头,道:“最近用得很频繁,却从没有难受过是不是?比如心悸气短之类?”
“只是有些倦。”扶渊如实相告。
“还在喝我之前开的方子?”二爷问,“没吃过别的?”
“没有,只喝了二爷开的。除了在绛天城那几日,其他时候都有小常看着,按时喝呢。”
“那药不必喝了。”二爷大手一挥,目光落在脚下光亮的地板上。
“扶渊,”沉默良久,二爷才重新开口,“以前你太小,有些事我从未和你说过,也不曾告诉陛下。你这血虚的毛病,根本不是因为中毒,倒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怎么可能?”扶渊霍然起身,呆了一瞬才道,“可我是灵胎之身……”
“灵胎不假,”二爷捏了捏山根,继续道,“可会不会是……孕育之时出了什么问题,以致于……不是你先别瞎想都是我瞎猜的根本没找到依据……哎呀我这臭嘴!”
二爷十分懊恼:“左右现在好了许多,不用多想了。”
“嗯。”扶渊点头,声音闷闷的,他坐了回去,“此事还得请二爷继续瞒着。”
“你放心,本就是没凭没据的事儿。”二爷道,“真的不用操心,交给我就成。”
“‘圣血’二爷可有眉目了?”扶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这事。
“……”二爷无话可说。
“唉。”最愁的还是扶渊,嘉兴楼一事尚可与庄镇晓说说,而这个血脉问题,却是他自己也不愿直面的。他现在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
“小孩子家家叹什么气!”二爷又精神了,永远的生龙活虎,“你现在有所改善是好事呀!……嗨,其实我也知道你要发愁的不止这个。自沁水一别,咱们爷俩都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说会儿话了?”
“是忙。”扶渊神色稍霁,“我忙,二爷也忙。”
“不比你一日万机。”二爷笑道,“风月关,一丸泥1的地方,你也不用太过操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沁水三年,他很少见扶渊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书,想来也只是对兵法一知半解,其他的就不好说了。
“二爷说的是。”扶渊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就像以前在沁水时那样,与二爷说话,“常兄的事……其实我是这么想的:他本无害人之心,当初也是倒霉,被亲人利用,所以想从轻发落……他人好,二爷又看重,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他前程就这么毁了。”
说到这儿,二爷已经激动地站起来,就要给扶渊作揖。
“二爷!”扶渊忙拦下他,“我当时那样说,也是在气头上……如今局势未明,朝野争论不休,常兄暂且还是留在我这里的好。”
二爷说了三个“好”,眼里闪着泪光,被扶渊搀着坐下了。
“对了,”二爷缓了缓,“今年的探花郎刘意,不敢说多有才干,可忠心得很,上神可以放心用。”
“附院那个?”扶渊奇道,“他是——?”
“以前跟着我学过两年医,如今也出息了。”二爷满面追忆,“他是巽寮的儿子。”
【作者题外话】:1:语出《后汉书》,原说函谷关天险,仿佛一丸泥就能封堵。和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一个意思。2:巽寮,大家还记得哪位是巽寮吗?(捂脸)今天推荐《国风美少年》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真的,我是真不敢pywerticalflute了。这里面好像也没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