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咖啡和萝卜

“你买个咖啡机做什么？”宋同宜坐在地板上，将面前那只蟹粉狮子头大卸八块。

她看着杨砳把箱子里的咖啡机取出来组装好，然后放到她书架旁边的斗柜上。她猜想或许是每个科技公司的老板都自比乔布斯，他买什么东西都都会买好几件一模一样的，他衣柜里的衣服都大同小异，每次换眼镜都选同样的镜框，这个咖啡机也和他办公室里那个长得一样。不过这个咖啡机很可爱，米黄色的机身，圆乎乎的外表，同她这里的装修也不违和。

杨砳抓了一把豆子放进磨豆机里，机器的声音有点儿大，他也提高了音量：“你这里只有纯净水，万一你的顾……来访人喜欢咖啡呢？”

她懒得和他解释一杯温水在心理咨询中其实举足轻重，只低下头去认真的同那只狮子头作斗争。

杨砳从宋同宜的饮水台上取了只咖啡杯，把他的第一杯成品端到她面前。

宋同宜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杨砳，我根本就不喝咖啡。”

她对咖啡远没有杨砳对咖啡那样热衷，杨砳工作起来全靠咖啡续命，而宋同宜喝了咖啡就心慌，这件事其实是她准备向杨砳表白那天发现的。

高考完的宋同宜对杨砳的热情达到了一种新的高度，她自由了！她决定在报完志愿那天对杨砳释放自己澎湃的情感，她旁敲侧击问遍了左邻右舍和所有同学也没打听出来杨砳要去哪个学校，不过没关系，异地恋也不是不可以。

宋同宜拿了老宋单位发的两张观影券，一大早给杨砳发了短信，邀请他下午六点一起去看电影，杨砳中午才回消息，就一个“好”字。她四点就从家里出发，她要去市中心新开的星巴克买两杯咖啡，她观察过他们学校里偷偷谈恋爱的潮男潮女，他们总是借自习之名在星巴克里暗度陈仓，咖啡这个东西在她那里从此就与恋爱结合在了一起，她后来读了大学才知道，这种联系不过是人为建立的操作性条件反射，它可以被建立，也可以被消除，更可以被改变。后来咖啡在她那里又同别的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虽然她一个礼拜的零花钱就一百块，但还是很豪气地花了大半买了两杯超大杯拿铁，她站在长风剧院门口，在心里反复练习要对杨砳说的话，心脏像被蝴蝶翅膀扫过一样，带来细微的痒，痒得她一直傻笑。

可惜杨砳没来。

长风剧院楼顶那个巨大的机械钟响了六下，她尝了第一口咖啡。她站在那里，自比望夫石，光是想想这个词她脸上就火烧火燎的，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杨砳并未给她询问他是否愿意做她男友的机会，更别说丈夫了，她顶多是个傻站石。

等电影散场，人群涌出，她的咖啡喝完了，在心脏边扑扇的蝴蝶也飞走了，这下换成了铅块，一下一下扯得她心慌。

钟声响到第九下的时候，她接到了杨砳的电话，杨砳只问她有没有到家，她告诉杨砳：“你没来真是可惜，阿凡达星球很美，我早就到家了”，然后把另一杯拿铁朝电影院门口的垃圾桶丢过去，她扔的不准，半杯拿铁洒出来，溅湿了她的裙角和新鞋。

后来她看了阿凡达才知道，人家那个星球叫潘多拉。

她挂掉电话，往家的方向走，微凉的夜风吹来，在丁香花的香气里，她将自己的心慌归咎于对□□过敏，这样的话，自己一晚上的惴惴不安和心慌意乱就全是咖啡的错。

杨砳也没有说抱歉。

他坐到宋同宜对面，端过那杯咖啡一饮而尽，“我……就是让你看一眼。”

宋同宜翻了个白眼，拿汤勺翻了翻茶几上的萝卜老鸭汤，怎么全是萝卜，她几乎没有讨厌的食物，她只厌恶特定做法做出的某种食物，就比如她不讨厌萝卜，但是痛恨水煮萝卜。她报复心起，把萝卜捞起来全都堆进杨砳碗里，然后微笑的看着他，她知道杨砳痛恨一切萝卜。

杨砳只对萝卜的厌恶只允许他尝一小块，就把剩下的全推到一边，然后给宋同宜盛了一碗没萝卜的。

谭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自己的老板正贴心的给太太盛汤，还体贴入微地吹了吹。

“你们两个结婚这么多年还这么甜蜜。”谭风转身关上门，然后走到杨砳旁边坐下。

宋同宜没理会这个不请自来还没敲门的副总，她只是有点惊讶，这个二把手看样子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消息，她双手托腮向杨砳看过去，又笑起来，“你说还是我说？”

谭风弯腰倾身，很好奇的样子，“说什么？”

“你有事儿吗？有事儿说事儿。”杨砳皱着眉头，适时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能没事儿吗！杨总，我的杨大总裁，您都多少天不好好上班了，每天去两三个小时人就跑了。那么多合同等着签呢！”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同宜，“你不好好上班，宋姐也不同意啊是不是？”

自从谭风和向小园结婚以后，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一律管其他女性叫x姐，以此表明和她们划清界限，丝毫不在意宋姐听起来像居委会大妈这个事实。宋同宜其实比他还小一岁。

宋同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来了来了，又来了，谭风的套路真是千年不变，就算是屁大点儿事儿，只要说服不了杨砳，谭风都来她这里下功夫，中心思想无非是顾全大局、公司为重、理解万岁。

“哦？是吗？我管不了他。”只看他一眼，宋同宜就垂下眼睛，专心致志地搅动着面前那碗汤。

谭风只觉得后背又痒又凉，他总觉得宋同宜看自己就像看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对她来说一目了然。她这人看起来温温柔柔、不温不火的，但有时候一眼看过来，就像被看穿了似的，无处遁形，然后还带着点儿疏淡的笑容，仿佛是在告诉他：阅读你就像阅读一本书一样容易。向小园还老爱和她混在一起，有段时间向小园也总这么看着他，看得他后背生风。

宋同宜没想到谭风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学的是现代科学，又不是什么通灵之术。她看他只是觉得他好像和之前有点儿不一样，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儿了，谭风整个人又圆了一圈！下颌线都没了，原本挺直的鼻子陷阱两颊的缝隙里。她想起向小园婚后和她说的话：“男人到手之后下一步你知道是什么吗？让他变丑！”

宋同宜觉得这个做法不太人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每天对着一个丑人，心情能好得起来吗。

杨砳惹她生气的时候，她也想着要不干脆把他喂成个胖子算了，不过她并没有真的实施，倒不是她良心发现，只是杨砳一个月在家吃的饭不超过十顿，人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十顿也吃不成个胖子。

谭风见此路不通，只好又转向杨砳，“你这两天真的得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怎么，员工都能居家远程办公，老板就不行吗？”杨砳懒得理他，又给宋同宜夹了一筷大煮干丝，“工作我又没落下，我只是人不在办公室而已。”

听到这几个字，宋同宜挑了挑眉毛，居家远程办公，她没想到他们公司还保持着这样的传统。这事儿其实是她定下的，杨砳公司的新大楼那时候还没落成，但人员已经开始扩张，员工全都挤在老旧写字楼的格子间里，她有一回去给杨砳送文件，被这个场面震惊了，这个人员密度就像某高考工厂的教室一样拥挤。她差点儿以为杨砳搞的是什么传销组织，回到家就给杨砳发了三篇环境心理学的研究，告诉他拥挤对创造力的危害，顺便建议他做个调查，让想居家办公的员工都居家。

杨砳那时候很怀疑，问她真的有人愿意在家上班吗？她很笃定，告诉他不要低估人类多样性，有人愿意在办公室工作，就有人愿意在家里工作，又建议他刚好测试一下他们刚上线的远程办公系统。只可惜杨砳是喜欢呆在办公室的那一半。

“你再不去，周……合作公司的人就要把我烦死了，他……们几乎天天都来！我还得供着他们。”谭风实在没办法，他晃着杨砳的肩膀，像是想把他摇清醒。

“那你也居家。”

谭风叹了口气，他放弃了，他也不敢真的管自己的老板，他从包里掏出张请柬，“我今天来是为了这事儿，咱们本科同学在g市的人不少，有人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日期是后天，地点就是后面那家新开的私房菜，离宋姐这里不远。”

怎么又是那家餐厅？宋同宜皱着眉头，她现在很同意向小园的做法，胖死他算了！

“宋姐也去吧，大家都带家属。”谭风把那张请柬送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没接，谭风见状不动声色的把手调转了方向，行云流水的送到杨砳手上。

“不去。”两人齐齐开口。

“宋姐，我听说那里不错，大家都很想见见你，想看看是什么人能收服杨砳这朵高岭之花。”谭风决定主攻宋同宜，他看这俩人最近蜜里调油，心想只要宋同宜肯去，杨砳哪有不去的道理。

“那里不适合吃饭。”宋同宜胡诌了一个理由。

“怎么不适合？我听说挺好的啊，一位难求，很多美食评论都说那里不错。”谭风刨根问底，还没放弃。

杨砳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两下。

“太暗了，不适合吃饭。”宋同宜咽下最后一口狮子头，瞥了一眼杨砳。

然后语出惊人：“只适合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