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纪锦棠的眼睛不自觉地触动了一下,眉头拧成了一根绳。一道黑影在他的瞳孔里闪过,只觉得有一阵刀割般的阴冷从他脸颊上划过,大门自动愈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
来者不善!这个家伙似乎要把他们永远困在这里,不得往生。
纪锦棠心悸如雷,他分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阴气和戾气,像是能从肌肤渗透到身体里,那一瞬间,他觉得血液都凉了下来。
谢南升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什么,刚刚兵荒马乱之际,他的手机丢了,于是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只见打火机在他的手里开出一朵小小的火苗,他高高地举起打火机,火光在半空中照出一个小小的光晕。这浓郁的夜色好像被这光晕撕开了似的,这微弱的光打在人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谢南升举着打火机在四周晃了一圈,却什么也没看见。就在他转向背后的之时,他突然就大叫了一声,身体四肢突然间冰凉一片,浑身上下的汗毛真就都竖了起来,他看到一个青面獠牙,一头赤发的“人”站在了他们的身后,这“人”的脑袋巨大,赤发近乎拖到了腰间,体格健壮的不像是一个人,仿佛电影里的某种怪兽,獠牙都快遮住了下巴,眼睛大得离谱,狠狠地瞪着他们,有一瞬间谢南升都觉得这家伙的眼珠子都快被他瞪出来了。
谢南升脸色骤然间惨白,好像全身的血液被抽干,“啊”得一声惨叫了起来。
纪锦棠反应过来后,立马将谢南升拉了回来,正好躲开了这恶鬼的一刀横劈。刀锋将楼梯的栏杆劈断,钢铁断裂的刺耳声就像是一阵凄惨的呐喊,逐渐蔓延开来,耳畔传来回音,久久不能散去。
纪锦棠感觉到一阵气流划过,说时迟那时快,他敏捷地推开顾羽梨和谢南升,而自己躲避不及,手臂上被镰刀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只听见一声滋滋的声响,他们好像听到了钢铁扔进沸水中那种特有的声音。
手臂上的剧痛让男人消瘦的脸颊微微触动,可这扭曲的表情并没有在他的脸上过多地停留,几秒钟后,他的脸上又是比晴空万里的天空还平静。
纪锦棠将顾羽梨和谢南升挡在身后,手里握住的挽灵笛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宝剑,阴风从他身边扫过,将他蓬松的短发吹动。纪锦棠仿佛是武侠小说里的剑客,守着关隘,有万夫莫开之勇。
“阁下是何人?”纪锦棠提高音量,字句铿锵,丝毫不畏惧。
那“人”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纪锦棠仿佛听到深山里某种不知名的野兽般,随着他的吼叫,群鸟具散,无数片枯叶从树上落了下来,山间的风都刮地更加强劲似的。可眼前的这个“人”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威严和阴森的气息。
他始终没有回答纪锦棠的问题,两人短兵相接,刀锋和挽灵笛相互碰撞,一路火花带闪电,漆黑的楼道里闪着零星的火光,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彻个不停。纪锦棠从这瞬间的火光中看清了来着的真面目,那是一张极其恐怖的脸,血红的眼珠将他的眼眶撑的满满的,他不仅头发是赤色的,就连眉毛也是,脸上布满了千沟万壑,一张血盆大口,嘴里满是獠牙。他身披彩色长袍,上面绣满了各种巨蟒的花纹,乍一看很像是唱戏服。那“人”手里的巨型长刀被纪锦棠的血烫出了一个锯齿状的缺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似的。
那“人”呵斥一声,紧接着就是凌空一掌从侧前方袭来,纪锦棠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与此同时,他的手心燃起鬼火,硬生生与那人正面碰撞,两掌相撞,火花似烟火般直冲天际。纪锦棠毕竟只是凡人之躯,一股错骨分筋之力从手掌遍及全身,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断了。
不过那“人”也不是毫发无伤,火焰顺着他的手臂迅速向上蔓延,一股焦糊气弥散在空气中。
纪锦棠在火花中见到了那“人”的双瞳里闪着一股淡淡的橙色光芒,一瞬间就淹没在火花之中。
那“人”怒吼了几声,火焰便被他收进了嘴里。
纪锦棠皱了皱眉,退后几步,忍着手臂的剧痛强装镇定,不慌不忙地问:“阁下是不是赤发鬼王?”
那“人”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就像是抽了一辈子烟的老烟枪所发出的声音,仿佛锯子锯裂了声带,皱皱巴巴的音波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
“湘西赶尸族族长果然是好眼力,好学识,也能认得我?”赤发鬼王也停了下来,将手中的长刀指着前方的这个身形并不高大的男人。
“赤发鬼王?鬼王?是谁?我们今天是不是死定了?”谢南升惊恐地问。
纪锦棠头也不回,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他的脸上却异常的平静,他接过问题回答:“赤发鬼王,冥界十大阴帅之首,鬼王大人到人间来有何贵干?”
赤发鬼王一声大笑,那笑声仿佛有某种魔力,整个楼道都跟着他颤抖了起来。赤发鬼王不屑地说:“纪大人,你们赶尸一族在我们地府上早有名录,本王认识你,可有一事你并不知晓,本王早已被革去职务,流放到忘川河的尽头——虚妄之海。”
纪锦棠听闻大惊,可脸上并不露声色,有个念头在他心里油然而生。
他轻咳一声:“鬼王大人为何有如此遭遇?”纪锦棠见到这家伙仿佛有故事,于是就坡下驴,和他套近乎。
“几年前,本王发现牛头马面私下将来往黄泉路的生魂私自押送至第一殿,并没有走正常的地府程序,便质疑秦广王的所作所为。可他倒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撺掇十殿阎王将本王的官职罢免,流放虚妄之海。”赤发鬼王非常愤怒,他那副模样,简直是要把秦广王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鬼王难道不是鬼中之王的意思吗?怎么还能受到这么大的冤屈呢?”顾羽梨不解的问道。
赤发鬼王笑了笑,他看着眼前这个瑶池仙女般的美人,语气也似乎缓和了下来,他用一种看似平静但却汹涌澎湃的语气回答:“姑娘你理解错了,鬼王不是指什么鬼中之王,鬼王只是一个职务,十大阴帅之首,说的好听点是地府武装的头头,说的难听点就是被十殿阎王驱使的爪牙罢了。”
“鬼王大人,地府这几年的动荡我早有所耳闻,可您这冤屈,为何要跑到人间来危害这无辜的百姓?”纪锦棠义正言辞,他实在不解,本应该在虚妄之海的赤发鬼王为何突然降临在这倒霉的阳城三医院。
赤发鬼王听到纪锦棠的问题,立马就严肃了起来,他心中的怒火好像又被点燃了,只见他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长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为了报仇。”
纪锦棠眉头一紧,他仿佛能猜到赤发鬼王所说的报仇是怎么个手法:“鬼王大人何必如此执念呢?”
“很显然,他秦广王让牛头马面带走生魂,是为了偷偷修炼饮魂之术,我为什么不可以?这里有人使用了招鬼符,将方圆千里的孤魂野鬼吸引了过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聚阴之地,我来这里吞噬孤魂野鬼,无非也是增加自己的力量罢了,更何况我早就被开除了公职,早就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十殿阎王也好,五方鬼帝也好,都没权干涉我。”赤发鬼王说。
他看纪锦棠没什么反应,接着说:“那些卑鄙虚伪的诸如秦广王之类的,不也是知法犯法吗?自从酆都大帝隐退之后,地府一直是群龙无首,虽然东方鬼帝带着酆都大帝的懿旨在酆都鬼城登上了鬼祖宝座,可其他几方鬼帝,乃至十殿阎王,哪个不是在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盘算,地府里的人早就各自心怀鬼胎,都盘算着要把东方鬼帝郁垒给踢下来,取而代之。”
纪锦棠心里一沉,他联想到苏之淮和阴差对自己说的信息,他觉得地府的动荡终究会给人间带来一场浩劫,可他一介小小的凡人,又有什么能力去干涉那群神仙斗法呢?
“鬼王大人可否听在下一言?”纪锦棠思考了很久,首先要解决当前的燃眉之急,于是打算先拖住赤发鬼王,这个家伙倘若在这里发疯,仅凭他一人恐怕是抵挡不住,更何况还会伤及无辜。
“纪先生请讲。”赤发鬼王冷冷地说。
“鬼王更应该在这地府的动荡里寻求自己的安稳太平,修身养性,韬光养晦,方能与十殿阎王一战,我知道鬼王的法力不在十殿阎王甚至是五方鬼帝之下,至于愿意接受惩罚去虚妄之海,因为我相信鬼王大人是不愿意在地府闹出大的动静,要真动起手来,我想秦广王乃至传闻法力最高的转轮王也未必是你的对手。”纪锦棠向他套近乎,先是来一顿商业吹捧,把赤发鬼王夸的上天。
“鬼王应当在虚妄之海潜心修炼,等待时机,这个时机未必会有那么容易,十殿和五方鬼帝总有一天会安耐不住,在地府动手,到时候鬼王再出面坐收渔人之利不是更好?我想这么多年你在地府任职,以鬼王的人品和交友能力,自然是有很多部下是愿意跟随你的。”纪锦棠一本正经地说。
赤发鬼王愣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纪锦棠继续穷追猛打:“鬼王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先返回虚妄之海,静观其变。十殿阎王和五方鬼帝之间现在是处于一种相互制约的平衡状态,一旦平衡被打破,就是地府大变之时。我算到会有一股势力去打破这个平衡,到时候阎王殿里外打成一锅浆糊的时候,不是正合鬼王之意?”
“此话当真?”赤发鬼王半信半疑,眼珠子转了几圈,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尽管他身上有着降妖除魔的小把戏,可说到底终究是个凡人。
“当然,鬼王是否认识苏之淮?”纪锦棠无奈,只得将崔珏的徒弟苏之淮搬了出来。总归是地府曾经的同事,想来赤发鬼王是会相信他的话。
“苏判官我当然认识,可他一介小苏之淮有什么能力去兑现你方才所说?”赤发鬼王说。
“苏之淮乃崔判官的徒弟,他的法力如今不在崔珏之下,崔珏判官失踪的事情我想鬼王应该有所耳闻,按照刚刚鬼王大人的说法,此事肯定与十殿阎王或者五方鬼帝有关,苏之淮必定会为他的师父讨回一个公道,你猜他会怎么做?”纪锦棠说。
“杀回地府?”赤发鬼王一抬眼,讷讷地说。
纪锦棠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摔出去,他真的无法理解地府这群二百五的智商为何会如此低下,苏之淮一人之力怎么杀回地府?纪锦棠简直认为刚刚同这二货说的话都成了废话,赤发鬼王耿直得让纪锦棠无法忍受。
也好,倘若地府都是智商在这个档次的,那事情也就好办的多。赤发鬼王根本没有猜到纪锦棠所说的回地府报仇是个什么方式,他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做借刀杀人,什么叫做幕后操控者。自古以来,人类的政权斗争向来不是靠什么明刀明枪的打斗,而是权谋之术。
“鬼王大人听我一句劝,倘若你真的继续修炼所谓的饮魂之术来增加自己的能力,终究有一天会被反噬,这些怨灵的怨气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谁也没办法承受千万只怨灵同时发出的怨气,那时候就晚了。”纪锦棠说。
其实他根本不懂什么是饮魂之术,只是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胡言乱语,只是想着此刻把赤发鬼王糊弄过去。
赤发鬼王还真的上了当,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当真就只配当一个所谓的十大阴帅之首。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犹豫和迟疑:“纪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饮魂之术会反噬施法者?”
纪锦棠装模作样地疯狂点头:“天地之精气都是相互平衡,鬼王大人吞噬鬼魂,阴气聚集,总有一天你的身子会承受不了,反噬是必然的,不然为什么自上古时代以来,没有几个真正的大神会修炼饮魂之术呢?”
赤发鬼王也是没什么坏心眼,他真的相信了纪锦棠的话:“纪先生说的有理,此刻我就返回虚妄之海,静候纪先生和苏判官的佳音。”
“鬼王大人慢走。”纪锦棠听到他要走,差点笑出了声,他回头看了看顾羽梨和谢南升,那两人好像是在听故事一样听纪锦棠鬼扯,脸上尽是膜拜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转眼间,就看到医院大厅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阵凄惨的阴风扫过,赤发鬼王在五步之内就化为了一股黑雾,消失在那个巨大的黑洞里。几秒种后,黑洞也消失不见了。随着黑洞的消失,周围的寒意慢慢散去,刚刚一片漆黑的大厅里骤然间就灯火通明,那玻璃大门也恢复了原样,完好无损地立在门口,被赤发鬼王劈开的楼梯扶手也自动愈合,刚刚地上的裂缝也不见了,唯有纪锦棠手臂上和手掌上的伤口还流着血。
纪锦棠长吁一口气,刚刚一直绷紧的神经送了下来,整个人仿佛脱了力,他靠着墙壁一屁股坐了下来。
顾羽梨看见他脸色苍白,嘴唇没了半点血色。纪锦棠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歪头看了看那被赤发鬼王划伤的手臂,然后用手甩了甩血迹。
“你的伤口,这里是医院,我陪去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顾羽梨近乎温柔的将纪锦棠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她就像是看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看着纪锦棠漆黑深邃的眼睛。
“别别别,我怕缝针,疼得厉害。”纪锦棠极度不配合,顽劣至极。
这时候,谢南升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往急诊室拉,他身形比纪锦棠高大的多,力气自然也大的多,刚刚的一顿打斗以及和鬼王的言语交锋后,纪锦棠早就没了力气,被谢南升很轻松地就扯了起来。
“哎哎哎,大哥,轻点!疼!”纪锦棠喊了出来。
“刚刚那个什么赤发鬼王的刀万一有铁锈,你破伤风感染,翘辫子了,顾羽梨怎么办?”谢南升大声呵斥。
纪锦棠听到他的话差点没笑死,赤发鬼王的刀还能生锈,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被谢南升拽着往前走,还不忘回头看顾羽梨,只见顾羽梨一脸笑容的跟在后面,还不忘开玩笑地说:“我觉得谢南升说的有道理。”
纪锦棠白了她一眼,对她说:“你快去楼上看看剧组的那些人吧,他们应该没啥问题,赤发鬼王是来吞噬小鬼的,不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顾羽梨此刻才想起来剧组的同事,于是对谢南升说:“拜托你好好照顾他,我去看看其他人。”
谢南升点了点头,然后又一脸严肃的看着纪锦棠。
半晌后,纪锦棠才开了口:“谢谢你在我没来之前一直保护顾羽梨,我在没认识你之前还对你充满了敌意,真是抱歉。”
“纪锦棠,你果然是方方正正的君子,也是个英雄,之前我也一直以为你是个欺世盗名的风水骗子,看来这次顾羽梨是选对了人。”谢南升说。
他的眼神充满了羡慕,此刻的他的确很羡慕纪锦棠,不光是他这一身降妖除魔的本领,而是得到了顾羽梨的青睐。
“看来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纪锦棠毫不客气地将手搭在谢南升肩膀上,他这人一生喜欢交朋友,不管是地痞流氓,亦或是文人墨客,不管是阴曹鬼魂,又或者是哪路的妖精,他都来者不拒。
谢南升的脸上也浮现了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夜里,谢南升主动要求给纪锦棠和顾羽梨当司机,这让纪锦棠十分尴尬。
顾羽梨坐在后座上,对纪锦棠说:“其他的同事都没什么大事,他们都很聪明的找地方躲了起来,只是那个演道士的同事被吓晕了过去,我估计他这辈子有心理阴影了。”
“那可不,被一个恶鬼直接怼脸,换谁都会被吓死的。”谢南升激动的说道。“还好锦棠及时出现,不然我们所有人都要被小鬼们咬死。”
纪锦棠什么都没说,或许是他太过疲倦了。
“这次你又英雄救美了,棠哥,下次要换换,什么时候我也要来一个美女救英雄的逆袭剧情。”顾羽梨调皮地说道,还用手轻轻拍了拍纪锦棠的脸颊。
纪锦棠一脸嫌弃的看着她,说:“那可不行,要真等到你救我,我估计离死不远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汽车里传来,紧接着笑声就变成了挨打的声音,欢歌笑语在这浓重的夜色下,一路洒在道路的两旁。
人们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个秋天,纪锦棠收获了爱情,收获了人世间最美的那个姑娘,收获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