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淮和陆鸢还在江边吹着风,也许热恋的人是根本感受不到天气的冷。
阳城是一座临江城市,奔流不息的江水东西向横贯城区,夜里宁静,江水声响彻全城。苏之淮和陆鸢还在江边吹着风,也许热恋的人是根本感受不到天气的冷。
苏之淮和陆鸢坐在江边大堤上,望着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岸边,一时间让人思绪万千。自从上次在密室逃脱单挑了牛头马面以及黑白无常和无数阴差后,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没那么好过,黑白无常定会将他的行踪报告地府。
地府里的人表面和和气气,风平浪静,实则一团污秽。这一点苏之淮其实很早就明白,不管是人间,还是地府,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就算成了鬼,成了神,也始终改变不了这样的恶俗习性。
陆鸢靠在苏之淮的怀里,牵着他的手,只见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陆鸢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苏之淮掌心里传来的是人类的温度。
她募地响起那天夜里,苏之淮血肉模糊的左手掌心,至今还有些后怕。
“之淮,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已经彻底没事了?”陆鸢再次轻轻抚摸那苍劲有力、指节分明的手掌,虽然已经完全复原,可隐约还能感受到,皮肉上那一点点疤痕。
苏之淮侧着脑袋,用另一只手撑着下巴,风吹起他干净利落的短发,他笑起来:“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苏之淮伸手环抱住陆鸢,这个动作他好像习以为常,判官大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陆鸢低头一下,她望着江的另一岸,已是深夜,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让她的内心始终不安。
“上次在魔镜密室逃脱,你说你解决了一个僵尸和一个幽鸩,那后来又碰到了谁?”陆鸢终于问了她一直没敢问的问题。
虽然苏之淮之闭口不谈,可陆鸢亲眼在月云寺中见过苏之淮引旱天雷劈死叶冠宏的魂魄,她知道一般的虾兵蟹将肯定不是苏之淮的对手。
苏之淮沉默了片刻,他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决定和陆鸢相伴一生,就不该对她有所隐瞒,他低沉地说:“先是牛头马面,后来是黑白无常。”
陆鸢顿时头皮发炸,后被发凉,脑瓜子一片空白,手中的饮料都被吓掉了,砰得一声滚到了地面上。
陆鸢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用力掐了掐苏之淮的脸,来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出现在自己的幻觉里,亦或是梦境里。毕竟在常人的眼中,不管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府神差。
陆鸢本身不懂得地府的人员架构,她一直认为苏之淮只是个见习判官,当然事实上苏之淮到目前为止也的的确确是个见习判官,在陆鸢的认知里,这就相当于人间公务员机构里的临时工而已,而那四位大神就是正式编制。
苏之淮怎么可能有实力一人单挑他们四个呢?
“你……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苏之淮有些不好意思,他从陆鸢的眼睛里读到了崇拜,也读到了惊讶,他一瞬间脸就红了。
“其实,地府的神职,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过手,毕竟也没有这个机会。我明白你肯定认为高位神职法力一定更高,那么你换位思考一下,你们人间,高官位的人,能力就一定比低官位的人能力强吗?人间军队里,将军的武力值就一定高于士兵吗?说白了职位也就仅仅只是个职位罢了,我们地府也一样。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位吃饱了撑着的去跟同仁打架,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和那四位爷发生了冲突,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恐怕接下来麻烦事会更多。”苏之淮说。
他用手轻拂陆鸢的脸颊,将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这千年不近女色的苏之淮,在人间游了一圈之后,撩妹技能快速增长,直逼纪锦棠。
“为什么?”陆鸢问。
苏之淮叹了一口气,“因为黑白无常从中作梗,他们两个趁我和牛头马面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偷袭干掉了牛头马面,还招来了很多阴差,嫁祸于我,估计这会儿我已经上了地府的通缉令了。”
“你们地府的阴差智商都是小于八十的吧?黑白无常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证据呢?”陆鸢看着苏之淮,抿着嘴角,一股鄙视的眼神流露在脸上。
苏之淮笑了,笑得很开心:“要是我们地府有陆姑娘这么高智商的领导,估计会太平很多呀。”
陆鸢白了他一眼,把他手里的饮料抢了过来,喝得津津有味。
苏之淮看着眼前的这个迷人的女孩,那一瞬间,他真想带着她永远离开这个纷扰的世界,不管是人间,还是地府,他都不想去管,就只想守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陪着她。
陆鸢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他本不该动情的心微微一颤。突然,心头的疤痕又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的脸色倏地惨白,嘴唇褪去了血色,这种痛就仿佛是针扎进了他苏之淮灵魂的本体,而不是刘珩的躯体上。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气温突然骤变,空气中仿佛都凝结了霜花,靠近他们的波浪都好像被冻结了,这种冷不是天气的变化,而是一种来自黄泉水深处,那股刺进骨头缝里的冷。陆鸢把衣服紧紧裹住,衣领往上扯了扯,几乎遮住了她秀美的容颜。苏之淮温软的眼神突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冰封世界的寒光,勾魂笔倏地出现在他的手上。
陆鸢反应并不大,也不知道是她神经反应慢,还是这种场面她跟着纪锦棠和苏之淮见多了,她反而率先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纪锦棠也教过她一些符咒的使用,她从兜里掏出一张染了血的黄色纸符,有模有样地握在手里。
本来严肃的苏之淮看见陆鸢的这副反应,突然就好像被融化了一样,此时他巴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弱小的宝宝,躲在陆鸢的怀里。然而他知道,来的人不是一张纸符就能对付的。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躲躲藏藏也不怕丢了地府的脸。”苏之淮字句铿锵,丝毫没有半点卑微。
陆鸢听到“地府”两个字,便不自觉的把纸符收了起来,本以为来的是什么孤魂野鬼,原来是正规军。于是她秒变小女生,躲在了苏之淮的身后,抓着他的衣摆,内心紧张不已。
只见前方出现了三个身影,环绕着黑色的雾气和刺骨的寒气,这种诡异的寒冷,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枯木的树干上结出了细小的白霜,地上的草也披上了一层银纱。
“苏之淮,我们是带着通缉令,带你回地府受罚的,认罪伏法才是你应该做的,你这副嚣张的嘴脸是什么意思?”一个缥缈玄幻的男人声音在空气中响起,声音好像来自地狱的尽头。
“抓捕我苏之淮需要劳烦你们三位大神吗?看来黑白无常是没少说我的坏话,东方鬼帝大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说的对不对?西方鬼帝赵大人,二位游神爷?”苏之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面对三位地府的高级神职,竟然丝毫不胆怯。
然而身旁的陆鸢已经有些吓懵,她一生安安稳稳,虽然说见惯了这种神神鬼鬼的场面,可刚刚从苏之淮的话里,她可以判断出来,这三人来头不小,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占据了她整个灵魂。她身子有些僵硬,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
苏之淮一把握住她的手,他转头看了看陆鸢,仿佛根本没把眼前的这三个人放在眼里。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一股暖意仿佛从苏之淮的手传递至陆鸢的心里,刹那间将陆鸢被冻结的灵魂给融化了似的。
苏之淮知道,就算是他今天死在这里,这三个人也不敢把陆鸢怎么样,地府的神职,若敢对阳寿未尽的凡人动手,是要遭到天谴的,这也是地府正规军和荒山野岭里那些恶鬼的区别。
恶鬼不怕天谴,因为没有条约约束他们。
“看来黑白无常说的没错,你小子果然是狂妄得很,你师父崔珏判官没告诉你我是什么身份吗?崔判官徒弟的身份可以吓唬黑白无常,可吓唬不了我。”西方鬼帝赵文和冷冷地说。
苏之淮冷笑一声,手里的勾魂笔好像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思一样,跃跃欲试,在这被凝固的空气中,激烈地抖动着。眼前的这位西方鬼帝赵文和,一袭蓝色长袍,满头的白发披在肩上。他身形略显修长,或许是因为长期居住在幽冥西域,与酆都鬼城里的人打扮略显不同。两道白色的剑眉仿佛刻在他的脸上,白眉下是杀意满满的眼睛。
五方鬼帝在地府是仅次于酆都大帝的存在,其中已东方鬼帝为首,五方鬼帝一共有九人,东鬼帝二人,西鬼帝二人,南鬼帝一人,北鬼帝二人,中鬼帝二人。
每年这些分别管辖五方的鬼帝都要来酆都城参加地府大会,苏之淮在地府的大会上,分别见过这些地府的所谓高层,但有两人苏之淮从来没见过——执掌罗浮山的南方鬼帝,还有那个从未露过面的东方鬼帝神荼。
相传这位南方鬼帝性情孤傲,怪癖,脾气大得很,没人和他相处得来,因此上古时期,酆都大帝便只安排了一人镇守罗浮山。
至于那位东方鬼帝神荼,他和当今暂代鬼祖一职的东方鬼帝郁垒,镇守幽冥的时间甚至比酆都大帝还要长,他们二人共同掌管东海桃芷山,镇守东方鬼蜮。
除了南方鬼蜮之外,其余四方鬼蜮的掌管着均有两位鬼帝,每一千年换一次,轮流执掌。可这位神荼大人,从来不参加地府大会,传闻他性子清冷,和郁垒关系甚好,每次都是由郁垒替他来。
眼前这位西方鬼帝身旁的两位身形高大,长得面目狰狞,一个全身皮肤雪白,一个全身皮肤青黑,两人好似一对双胞胎,只是肤色不同而已。他们身上裹着铁链枷锁,一人手握一把镰刀,此二人正是地府十大阴帅中的日游神和夜游神。
日夜游神是地府在人间的巡视者,昼夜轮流当差,发现恶乱便可缉拿。
日夜游神经常悬浮在距离地面三尺的半空中,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像是夜里都能发光的夜明珠。
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说得就是这两位了。
苏之淮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要说日夜游神来抓捕自己,倒也说得过去,为什么赵文和掺和进来?
莫不是他和郁垒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苏之淮倒吸一口凉气。
“西鬼帝大人,晚辈并非对你不敬,关于牛头马面的死,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自辨的机会,听听我的说法,不能只听黑白无常的一面之词吧。”苏之淮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二人就是死于你的天雷咒之下,此招术整个地府只有你和你的师父会,不是你,就是你的崔珏。”夜游神振振有词,说得好像他亲眼见过一样。
苏之淮回忆起当晚发生的事情,当时他被黑白无常偷袭,只想速战速决,引了天雷咒劈了下来,一团天火在空地上烧了起来,应该就是那时把牛头马面的尸体给烧着了,才有了黑白无常的说辞,这旱天雷反而把牛头马面真正的死因给一把火烧没了。
苏之淮心想,这黑白无常果然是出了名的狡猾,好一波栽赃嫁祸。
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他多说什么都已无意,地府又不会有什么法医尸检,根本就没人在意牛头马面是被谁所杀,牛头马面隶属于秦广王,黑白无常属于鬼祖直管,他们用炼狱瓶吸纳生魂的事情,必然是受到背后的势力指使,苏之淮看到了这一切,不管是秦广王还是东鬼帝,都容不下他这个目击者,借刀杀人才是两位大神真正的目的。
就在他还在思考着一切的时候,两位游神的镰刀已经向他劈了过来。苏之淮猛地抬头,只看见二人巨大的镰刀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苏之淮拉着陆鸢已极快的速度闪避开,接连退后了近十米的距离。
只听见轰的一声,大地被两把镰刀劈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整个地面都微微抖动了一番。镰刀上锈迹斑斑,仔细一瞧发现那不是铁锈,而是被血迹染红的,想必是斩杀了无数恶鬼所留下来的。
苏之淮还没来得及反应,夜游神就腾空而起,再次从高空甩着巨大的镰刀直面劈了下来。日游神闪到苏之淮的背后,准备两面夹击,赵文和则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一切。
电光石火之间,苏之淮一把推开陆鸢,他右手握住勾魂笔,架住了夜游神的镰刀,他猛地用力,勾魂笔发出一道金光,将夜游神打飞了出去。随后苏之淮一转身,一脚将日游神以同样的方式踹飞。二人有些惊讶,他们也和黑白无常一样,根本没想到苏之淮这么能打。
西鬼帝赵文和见情况有些不对劲,怒吼道:“你们二人不是他的对手,退下。”
两位游神乖乖的退到赵文和的身后,这位鬼帝大人慢慢走上前,用他被锯子割过般沙哑的声音说道:“崔珏的勾魂笔在你的手里,似乎比在他手里更厉害了,苏之淮。”
赵文和缓缓的张开双手,周围瞬间落下了结界,将他们五人笼罩了起来。结界中的大地开始撕碎,无数道裂缝像蜘蛛网一样铺满了,裂痕中喷出几尺高的黑雾,仿佛地狱血池里那血溅三尺的画面。苏之淮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他看着扶着一棵枯树的陆鸢,赶紧跑了过去。就在奔跑的过程中,几颗巨大的碎石随着赵文和的手势击中了苏之淮的肩膀和背后。苏之淮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面上,无数碎石腾空而起,朝他砸了过去,好像要把苏之淮活埋了一样。
陆鸢看见这个情况,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符甩了出去,结局往往出人意料,符纸幻化正一道护盾罩在了苏之淮的身旁。陆鸢惊呆了,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拿错了符,纪锦棠的符纸分为很多种,有攻击类的,有防御类的,有治疗类的,陆鸢本以为自己拿的是攻击类的,结果发现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符纸竟然是防御型的,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救了苏之淮一命。这护盾给了苏之淮反击的时间,他顶着背后和肩膀上的剧痛,他闭上眼睛,凝起念力,大地的裂缝中瞬间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不到片刻,结界里铺满了花的海洋,一片浓郁的红色,把西鬼帝逼退了好几米。
彼岸花张开火红的花瓣,将西鬼帝法力幻化的巨石统统吞了进去,结界里仿佛有了片刻的宁静。赵文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小小见习判官可以化解他的法力。
“这是百花溪,是崔珏的招术,可是,百花溪不是吸收灵魂的吗?怎么可以——”赵文和话音还没落,苏之淮猛地睁开双眼,无数彼岸花爆出血红的光,一整巨大的声响,彼岸花炸出巨大的能量,将赵文和,两位游神震飞了。爆炸伴随着刀锋一般的冲击波,划破了赵文和的袖子,上面印出红色的血迹。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彼岸花消失了,赵文和布下的结界也被苏之淮震碎了。
赵文和站起身来,他拍了怕身上的泥土,愤怒地说:“苏之淮,你到底是谁?你师父崔珏都没这个能力能震碎我的结界。”
苏之淮冷笑:“鬼帝大人,这不是百花溪,这是百花斩,这可不是我师父教的。”
赵文和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他再次摊开双手,劲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在原地打转,苏之淮看得真真的,赵文和的眼里也闪过了一瞬间的紫光,他楞了一下,他仿佛听见了来自遥远出,群山的怒吼。
这就是鬼帝真正的实力吗?西鬼帝一直都是操纵岩土的高手,想不到能做到万山怒吼。苏之淮仿佛听到了亘古千年的力量袭来。
四周传来了无数岩石飞行的声音,岩石划过空气,产生火花,就好像无数道流星朝着苏之淮袭来。苏之淮抛出手中幻化出来的生死簿,一个巨大的金色护盾将他和陆鸢笼罩。
苏之淮坐在地上,闭上眼睛,等待着流星撞击的那一刻。
岩石带着火花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赵文和站在前方,他眼神中的杀气告诉了苏之淮,这时的他不是为了逮捕他回地府,而是为了一个鬼帝的尊严。苏之淮突然睁开双眼,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绽放出一朵洁白的水晶兰,那是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幻化的产物。岩石有的击打在护盾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有的透过了护盾,被那朵晶莹剔透的水晶兰吞了下去。
陆鸢蹲下身子,捂住耳朵,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