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找到了所谓“自家”的房子,也不必住在别人那里了,这几日,纪锦棠又是换灯泡又是修电线,愣是把一个许久没人居住的破屋子收得有模有样。
顾羽梨也跟在后面忙进忙出,不时停下,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纪锦棠做事。
很多网上的毒鸡汤说,男人洗完做家务的时候最帅,顾羽梨认为不对,那是因为那个男人本身很帅,如果是个丑八怪,他任何时候都会是个丑八怪。
想到这里,她低头浅笑,笑容在阳光里映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梨花。
纪锦棠推开门,山里清新的空气像溪水一样淌了进来,似乎这个沉寂了几十年的房子从新换发了生机。
俗话说,房子要有人气养,不要说这里了,就连大城市里闲置许久的住宅都会显得阴森森的,总觉得哪里冷不丁会冒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脏东西出来。
苗寨里一切宁静祥和,纪锦棠想像中的那些事情一件都没发生,什么僵尸围成,什么恶鬼满地,他觉得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这格塔村,每个村民都脸色红润,健康得很。
纪锦棠坐在厅堂的长椅上,阳光穿过门檐,落在他的身上,泛起一片金光,只见他闭目养神,微微翘起的睫毛上像是镀了一层金箔。
顾羽梨低头凝视着他,纪锦棠像是有察觉,缓缓睁眼,一个浅笑映在顾羽梨的瞳孔里。
“在想什么呢?”顾羽梨轻声问。
“在想我叔叔临终前对我说的话,我父母当年离世的怪事。”纪锦棠说。
顾羽梨没有说话,只是顺势坐在他身边,长发擦过纪锦棠的脸颊,软软的,暖暖的。
“当年我父母来了苗寨,祈祷了苗寨的山神,替我爹延长的寿命,爷爷和叔叔都怀疑是我娘动用了魂之石。可魂之石究竟在哪里?那首歌谣给的信息,实在太有限了,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参透呢?”纪锦棠一脸惆怅。
顾羽梨搂住纪锦棠的脑袋:“有些事情你使劲想,就像撞在墙上,怎么也过不去,你若是先放一放,说不定哪天就峰回路转,真相会自动到你面前,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纪锦棠把脑袋埋在顾羽梨的身上,什么话也没说。
这时,齐扎村长从屋外走了过来,纪锦棠见他来了,有些激动,想必是前几日托他调查的事情有了结果。
顾羽梨十分客气地递上一杯水,齐扎村长犹豫了一会:“你们怎么搬进了这里?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纪锦棠也不打算再瞒他,秉着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态度,大大方方地说:“齐扎村长,凝芝是我的娘。”
齐扎村长整个人都呆住了,大约有半分钟,他才开口:“看你的模样,我早该猜到了,你和你爹,太像了。”
纪锦棠向齐扎村长和盘托出,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目的,他还想打听打听当年自己的父母在苗寨向所谓的山神祈祷的事情。
不过事情得一步一步来,他没有着急,出奇的有规划:“先不说这个了,村长,我这次来苗寨,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调查,还记得我到村子的当天,和你提过的尸体吗?”
齐扎村长把手里的那杯水一饮而尽:“我正要和你说这事,我挨家挨户询问过,咱们格塔村没有村民失踪,都在。”
纪锦棠心里更沉了,他皱着眉:“我老家的村子,十天前遭遇了两具僵尸的袭击。”
听完这话,齐扎村长顿时脸色一沉,手都开始发抖。
纪锦棠继续说:“我和伯父都看到僵尸的着装是苗族服饰,这一代也只有格塔村是苗人聚集的地方,所以我就来了这里,另外我也有一些小心思,毕竟我的母亲是从格塔村加入我纪家,虽然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总归是想来看看,看看她住过的地方,看看她的父老乡亲都是什么样的人。”
齐扎村长听到他话里的前半段,还心有余悸,但后半段又觉得心里暖暖的,毕竟凝芝是他们苗寨走出去的姑娘,那怎么说纪锦棠也算是自己人。
齐扎村长长叹一口气:“当年你爹娘是在咱们格塔村认识的,两人不久便相爱了,后来凝芝就嫁入了你们西台村纪家,本以为男才女貌,一对璧人,可以天长地久,两年后就传来他们夫妻双双离世的消息。”
纪锦棠垂着头,默不作声,他以为自己会很难受,可刚踏入这个宅子的晚上好像把他的悲伤一口气全都释放掉了,如今他只想知道父母离世的真相。
顾羽梨见到纪锦棠的样子,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心疼他,又觉得纪锦棠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扯到他预想的轨道上了。
齐扎村长也一直没说话,他也觉得纪锦棠会陷入难以爬出来的痛苦漩涡里,特意留了些时间让他缓缓,谁知纪锦棠忽然开口:“那我父母在苗寨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话让齐扎村长募地愣住,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有外头传来寨里人嬉戏追逐的声响。
“有!”齐扎村长的声音似破空而来,直直坠入纪锦棠的耳蜗里。
他的心里很紧张,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两手紧握拳头,喉头有些干涩。
“听说凝芝带着你的父亲,见到了山神。”齐扎村长说。
纪锦棠问:“苗寨真的有山神吗?”
齐扎村长笑了笑:“也是传说,说女娲娘娘当年将一颗宝石藏在了苗寨附近的群山里,于是山就有了灵性,就成了神,一直以来保佑着我们苗寨。”
“山神在哪里?”纪锦棠强压着自己心头情感,假装淡定地问。
齐扎村长伸出手,指向一边,纪锦棠顺着手指的方向,透过窗户,那里是一片黑压压的山。
“这,这大概有好几百公里的山啊,究竟是哪一座,这他妈怎么找?”纪锦棠脱口而出。
果然,装是装不了太久的,没几步就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齐扎村长倒是没介意,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哪一座,自古以来,我们苗人对山水都有敬意,很少踏足那一片山区,认为若是靠近,是对山神的大不敬。”
天边飞过一群鸟儿,那数量就像纪锦棠心中的草泥马一样多。
村长走后,纪锦棠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心里想着这村长,说了一大堆,可又跟没说一样,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顾羽梨也坐在一旁,低头想着什么。
房间里若是没有对话,真的安静到几乎肃穆,顾羽梨几乎都能听到纪锦棠的心跳。她也回想着村长的话,想着什么。
她的眼睛倏地一亮:“锦棠,那两个僵尸,会不会是来自平行时空?平行时空!就是那种科幻片里的那种!”
纪锦棠本以为自己脑洞很大,想不到顾羽梨跟自己半斤八两,他爬起身子,用手托着腮,望着顾羽梨,好像在说:说来听听。
“我以前也拍过那种三流科幻片,里头大致说的是沙漠里失踪的人,其实是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再也回不来了,你说我们之前闯进的,会不会是另一个格塔村?”
其实这一点纪锦棠也的确这么想过,不过后来他没放在心上,顾羽梨这么一提起,倒真有这个可能。
又有另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说不定我爹娘当年,也是到另一个格塔村去了。”
“当年女娲炼就魂之石,把魂之石藏在苗寨山区的故事好像不是什么秘密,似乎很多人都知道,可为什么这么几千几万年都没人找到?是不是女娲藏的山区而不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山区呢?而是同一个地方的另一个时空里?所以我的爹娘肯定是在某个机缘巧合,得到了某种讯息,进入到了另一个格塔村,找到了魂之石,替我父亲延了寿。”纪锦棠越说越激动,他几乎可以断定,格塔村这里存在一个平行世界。
顾羽梨点点头:“我本以为科幻片里那些东西是不存在的,想不到还真的可能存在。”
纪锦棠笑着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想来在认识我之前,你也不会相信有僵尸和鬼魂的存在吧?”
顾羽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纪锦棠好像带着她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有着一套属于他们的法则和制度,什么山精鬼怪,什么魑魅魍魉,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顾羽梨凑到他耳边:“有你在,我都信。”
纪锦棠心里一阵暖意,刚想吻她,却被顾羽梨推开:“等等等等!还有,还有那首歌谣!那首歌谣里唱的有山神,是不是就是指魂之石?因为不管是谁,都不会往平行空间那个方向去想,所以一直以来,人们琢磨这首歌谣里唱的内容,都是在这个时空里找,而他们还不知道,同一地点里还藏着另一个格塔村。”
纪锦棠笑得很温和:“你说的都对!”
一个极尽缠绵的拥吻,一轮下坠的夕阳,一声清脆的夜枭歌唱,一个阑珊的夜幕,烛火幽幽,夜风飒飒,勾勒了一副极为柔美的世界。
月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满地银霜,风撼的窗棂哗哗作响,偶尔几声犬吠,这一夜很快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伴着朝阳的光道醒来,顾羽梨发现纪锦棠不在身边。
她心生疑惑,走出院落,才发现那熊汉子正被一群苗寨孩子围在里头,他抱着一个,脚底下围着好几个,说不上是焦头烂额还是乐在其中。
顾羽梨靠在门框上,一抹浅笑映在脸上。
纪锦棠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小孩子,然后问他们:“小朋友们,你们会不会唱苗寨的童谣呀?”
“会!”孩子们是最单纯的,他们不会动什么歪心思,也根本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不着调的叔叔藏着什么心眼。
“那你们给哥哥唱一个好吗?”
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要小孩子喊他哥哥。
顾羽梨在一旁哭笑不得,她叹了一口气,她好像还没有从昨夜的床笫之欢中回过神来,脑海里偶尔跳过的画面,还能让她脸颊潮红,身上好像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再看眼前人,跟没事人一样,男人穿上衣服和脱光衣服,果然是两种动物,因为纪锦棠立马投入到自己的计划当中。
小孩子们异口同声:“好!”
“初七夜,上弦月,月面之下群山裂;风头起,草不立,玉石默默碎满地;湖水明,鱼儿轻,东风吹过水粼粼;树儿飞,鸟儿追,山神隐隐震如雷。”
歌谣戛然而止,果然又是这首歌,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在纪锦棠的脑子里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若是有张唱片,估计都能被他听出裂纹来。
正当他失望之时,有个小孩子忽然冒出声音:“还有一句呢!”
那孩子的声音里透露着一股子骄傲之情。
纪锦棠心里陡然一紧,血压飙升,还有一句?
他强装镇定,笑眯眯地对那个最角落的孩子说:“还有一句怎么唱的?”
那个小孩子瞄了瞄其他的小孩,发现其他的孩子都不会,更是兴高采烈,他急于表现自己,还没等纪锦棠掏出好吃的给他,兀自唱了起来:“林深处,九里路,梨花簌簌落几簇;巨石门,邀星辰,福禄寿摆一处横!”
“你太棒了!”纪锦棠把那孩子高高举起,喜笑颜开,那孩子也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一样。
这一整天,纪锦棠都窝在房里,在纸上画画写写,团了又扔,扔了又捡,顾羽梨几次见他在地上找纸团,觉得在这样下去,就算纪锦棠没疯,她也会疯。
便拉着他出门走走,可纪锦棠死活不肯,好不容易得来的信息,他必须要钻研钻研。
这一钻研便是一个白昼,不知不觉,天幕已垂,夜意阑珊,他转头发现顾羽梨已经睡着了。
笑意在他脸上浮现,伸手想扶顾羽梨的脸颊,刚悬在半空中,又触电般缩了回来,怕这样会吵醒她。
顾羽梨极浅极浅的呼吸声听起来让纪锦棠特别舒服,觉得这才是生命最初的律动。
纪锦棠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带上窗户,将夜的凉意阻挡在外。
合上窗户,蜡烛燃烧起的火苗也安静了不少,屋里头逐渐泛起暖意。纪锦棠吹灭了蜡烛,顿时眼前一片黑,然而他最不怕的就是黑暗,双眼逐渐适应,借着那一点点月光,瞧见顾羽梨躺在床上,那一张精致的脸却更加好看了。
纪锦棠怕吵醒顾羽梨,就去了另一间房睡。
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有些不安,便又点燃了这间房的蜡烛,小小的火苗燃起的一刹那,他的心里也跟着暴起一串小火花。
等蜡烛稳定燃烧后,他安心地睡下。
三更时分,一阵风吹进了窗户,呼啸而过,“啪”得一声,窗户撞上墙壁发出一阵猛烈的响声,霎时间桌上的烛火应声熄灭,纪锦棠从睡梦中惊醒。也许是一整天都窝在椅子前,导致浑身都僵硬酸痛,他艰难地起了身,全身的骨架都散了似的。
纪锦棠睁开朦胧的睡眼,迎着寒风看向窗外。
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脑袋,窗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就好像一大片永远也干不了,也化不开的墨泼在眼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尽管月色很明亮,可洒在村子里的光却少的可怜。
死一样寂静的夜里,他急促的呼吸声异常清晰,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边脉搏跳动的声音。胸膛里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一股强烈而不好的预感莫名地笼罩着他的心头。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这黑夜,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好像能踏出千沟万壑。
他屏住呼吸,闭上眼,仔细聆听脚步的方位。
当失去一个感官时,其他的感官就会更加敏感,这就是为什么说盲人的听觉会更加厉害,而舞台上的歌手唱到动情之时,往往会闭上眼的原因。
长期的神棍生涯让纪锦棠的听觉变得极其敏锐,再加上他自带气相色谱功能的嗅觉,整个就是一人形警犬。
他猛然间睁开眼,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光,能穿透这夜的黑。
纪锦棠摸了摸腰间的挽灵笛,敏捷的从窗户翻了出去,再次翻过小院的栅栏,沿着脚步声的方向追了过去。
夜晚的格塔村一个人都没有,近几日他接触的人也只有齐扎村长。可之前的交谈中他并未觉得村长有何不妥。可就算村长有些怪异,毕竟是个黄土埋半截的人类,纵然是苗寨的村长,会一些巫蛊降头之术也属正常。可这三更半夜跑出来是为何?倘若不是村长,那又会是谁?
纪锦棠说不上今天是幸运还是倒霉,早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条新线索,原来歌谣还有最后一句,晚上刚准备睡觉就遇上了不速之客,来者是什么意思?是敌是友?是不是也知道了歌谣还有一句?那目标岂不是魂之石?
思虑间,纪锦棠大步流星,丝毫不畏惧,迎着那人的脚步声走了过去,月光拉长他的身影,仿佛能塞满整个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