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的心脏猛烈一跳,一股极其滚烫的气息从心脏里迸发,那岩浆般的热浪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窜动。这股灼烧的疼痛将他拉回了现实,他骤然间睁开眼睛,双眼漆黑明亮,瞳孔里似乎有火焰,一阵气流摧古拉朽般将眼前的紫衣女子震退几十米远。
纪锦棠喘着大气还不忘骂街:“哪里来的八婆敢抽我的魂?”
他摸了摸自己嘴角隐约流出的血,毫不在意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眼神中陡然杀气肆意。他迈开长腿,盛气凌人地走向那名紫衣女子。
“宝藏天女?”身后的大慈天女惊讶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宝藏天女哈哈大笑起来:“只允许你来不允许我来吗?”
宝藏天女眼见大慈天女注视着纪锦棠的眼神里柔情地能淌出水来,翻了个白眼:“哟,你是看上他了吗?”
大慈天女愣了片刻,十分克制地用余光撇了一眼纪锦棠,那人面不改色,只是迎着咸腥的海风,若有所思。
纪锦棠驻足,回头看了一眼大慈天女,又转头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宝藏天女,在用余光瞟了一眼躺在礁石上跟个死人差不多的持宝童子,拍拍肩膀上的泥土,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冷笑:“好家伙,小人今天真是三生有幸,地藏六使者里三位都到了,而且看上去几位好像关系都不咋样啊?怎么?不知道团结友爱吗?”
“你闭嘴!”宝藏天女倏地瞪大了眼睛,一跃而起,飘在空中,居高临下:“模样倒是周正,不知灵魂是否美味?”
纪锦棠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冷笑,目光如炬:“刚刚失败了,还想再来吗?”
纪锦棠抽出自己的挽灵笛,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骤然间消散,阴风吹过挽灵笛,隐隐约约有着难以形容的杀气和来自亘古的轰鸣声。
“纪大人务必小心,宝藏天女以抽魂最为擅长,化人道,融生灵。”大慈天女的声音十分虚弱,尾音断断续续。
那男人胸有成竹,回眸一笑,也不知是他故意还是无意,大慈天女总觉得那笑容像是骄阳,在这寒气逼人的幽冥大地里,近乎能融化她的心。
还没等到纪锦棠动手,商洛亭便飞向空中,眨眼间几片牡丹花瓣就从她的袖口里甩了出来,那速度极快,纪锦棠差点以为是几颗坠落幽冥的流星。
宝藏天女不慌不忙,她闭上了眼睛,双手结成一个古老的法印,那牡丹花瓣瞬间就枯萎,几缕紫色的烟从花瓣上飘了出来,不过半秒,便被宝藏天女吸进了身体里。
商洛亭大吃一惊,宝藏天女的招式她从来没见过,莫不是这世上一切有生气的东西都能被她吸入体内?就在她还在踌躇的时候,这北方鬼蜮弥漫着整片整片的浓雾,宝藏天女嘴里念起令人头皮发麻的经文,漆黑如墨的罗酆山仿佛被唤醒,夜幽海掀起狂风巨浪,幽冥的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大团大团的紫色烟雾从枯木枯草中飘出,一股脑儿被宝藏天女吸入了体内。
她的身形变得极为妖异,纪锦棠一时间觉得这个女人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的恶鬼,而不是化人道的宝藏天女。尽管她容颜极美,可眼角眉梢中透露着妖艳和鬼魅。礁石上的持宝童子艰难地撑起身子,捂着还处在剧烈疼痛的胸口,缓缓走到宝藏天女的身旁。
就在这时,身后的夜幽海突然暴起十几米高的水龙卷,勾魂笔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水龙卷中射了出来,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犹如一颗撕开黑夜的火流星,精准的击中了宝藏天女,那威力巨大的连一旁的持宝童子都被震退了十来尺。
勾魂笔好似回旋镖,有稳稳的落入主人的手里。
纪锦棠看见勾魂笔的那一刻,一直以来崩住的神经瞬间就松弛了,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隐约可以看见两个小酒窝。
水龙卷缓缓散去,苏之淮从漆黑的夜幽海中走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纪锦棠仿佛看见他身后有光。苏之淮眉目如画,面色洁净,似被海水洗过一般明亮,眉宇间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正气与不可一世的威严,身姿挺拔,一只金灿灿的勾魂笔在他身边环绕。
纪锦棠摆出一副牙疼的表情,调侃道:“你去海底吃年夜饭了吗?我快顶不住了,快来护驾啊!”
苏之淮见到海滩上满目疮痍,千沟万壑,纪锦棠浑身是泥土与伤痕,除了商洛亭之外,其他的人他都不认识,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此番场景让他愣了一会儿,听到纪锦棠对他的调侃,下意识的自责,他知道刚刚是纪锦棠将海里的怪物引开,给他争取时间潜入海底。
“幽冥罗酆山鬼蜮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放肆!”苏之淮的声音极为洪亮,似庙宇里传来洪钟般的声响。
持宝童子一把将宝藏天女拽了起来,他们本想着在这里伏击苏之淮,却被纪锦棠完全打乱了计划,眼前的苏之淮,明明只是附在一个凡人身上的普通小鬼仙,却有着堪比酆都大帝那样极其强烈的压迫感,身上散发的幽冥之气几乎可以充斥整片九幽大地。
宝藏天女不知是被苏之淮的勾魂笔打伤,还是被他这主神般的气场所震慑,整个人就像是座雕像,她盯着苏之淮的眼神毫无光泽,刚刚那夺魄勾魂般的目光顿时黯然失色。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冰冷的如银针刺骨,手脚麻木,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纪锦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苏之淮的到来让他觉得安全感十足,他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抽烟,转瞬间白色的烟雾就在他身边弥散开来。
忽然,幽冥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厚重,让人有一种阳间大地要压下来的错觉,黑云将血月彻底覆盖。苏之淮挥动手中的勾魂笔,行云流水,每一笔都苍劲有力,似刀剑般劈开海上那浓浓的雾气。
苏之淮每写一笔,就像是空中有看不见的刀锋,狠狠地划开持宝童子的手臂和身躯,顿时浓郁的鲜血从他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持宝童子只觉得被冻麻木的身子顿时鲜血淋漓,那刀锋锐利得让他的痛觉都延迟了。
宝藏天女吃了一惊,脸色骤变,她用力一挥手,雾气就被她卷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将刚刚吸收的灵魂统统放了出来,铺天盖地的紫色烟雾将众人的视线遮挡,那紫色烟雾将她和持宝童子淹没了。
苏之淮眉头倏地皱起,一道笔风如闪电般劈开了厚厚的烟雾,那两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纪锦棠掐灭了烟头,对着天上的苏之淮说:“被你吓走了,快下来,要回家了!不然陆鸢真的要宰了我。”
听到这句话,苏之淮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纪锦棠的身边,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多谢锦棠兄替我解围!”
纪锦棠大爷似的一摆手,“别谢来谢去的,咱俩之间的账是算不清了。”
他拍拍身上的泥土,用力坐了起来,那一身的伤痕和泥土就像是刚刚盗墓回来。
纪锦棠缓缓走到虚弱的大慈天女身边,他看见大慈天女的脸色苍白的像是宣纸,洁白如碧玉的手臂上隐约可以看见恶鬼在她的脉络里窜动。他大大咧咧地一把拽起大慈天女的手臂,眼神坚定且温和,以掌为刀,在大慈天女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慢慢渗出。
大慈天女大惊失色,猝不及防,慌忙问道:“你做什么?”
纪锦棠没搭理她,只是死死地握紧她的手臂,喊了一声:“不想死就别动!”
大慈天女的目光瞬间淡了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羞还是伤口疼,脸上一片绯红。纪锦棠根本没空看她,只是将自己手掌上的伤口贴近大慈天女,一时间,女人觉得全身开始有些冰凉,好像自己的体温都被纪锦棠吸走,不过她可以隐约感觉到被持宝童子打入体内的恶鬼顺着她的脉络往伤口处游动。
没过多久,她便觉得自己好像元气恢复了,不过他看见纪锦棠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苍白中显露着蜡黄,像是死了很多年的干尸一般。他的眉眼开始轻微的颤抖,刀刻般清晰深邃的轮廓却不动如山,幽冥寒冷的空气下,他的头发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纪锦棠的手臂暴起的青筋骤然变黑,他猛的松开大慈天女的手臂,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掌,开始猛烈的抽搐,表情十分痛苦。
大慈天女身体里的恶鬼竟然被他用自己的鲜血吸进了体内,然而他的血对恶鬼有焚烧的效果,一时间疼痛叠加,一面是恶鬼对他躯体的撕咬,一面是烈火焚身。他的眼眶疼的布满了血丝,太阳穴处的青筋凸起,脸上刚刚还是煞白,如今却憋的通红。
“你怎么了?”
三人竟然异口同声,纪锦棠没搭理他们,只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臂,轰的一声,一阵火光冲天,他的手掌伤口处燃起了苍白的火焰。火光将他的脸颊映得更加鲜红,仿佛他整个人的血液都在燃烧。
男人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片刻后,几缕青烟从他手掌里飘了出来,纪锦棠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近乎虚脱地说:“好了,解决了!”
只见他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刚刚通红的脸颊这会又变得惨白,苏之淮觉得他就像是死过一次一样,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死气。
纪锦棠的声音十分虚弱,他蹲在一棵枯树下,用一种近乎入定一般的语气说:“恶鬼我已经替你解决了,天女可放心了。”
大慈天女心中的感激无法用言语表达,她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神十分空洞,可眼眶里却是殷红一片。
纪锦棠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不必谢我,只盼着日后天女碰到我手下留情即可。”
纪锦棠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芒,让大慈天女不敢相迎。
“纪大人此番情谊,在下没齿难忘,只求佛祖能保佑纪大人,一生平安顺遂。”大慈天女双手合十,对纪锦棠行了个大礼,转身就飞向了天边,纪锦棠只从她的背影里看见了一丝惊慌。
苏之淮和商洛亭一把将他扶起来,“锦棠兄这唱的是哪一出?”苏之淮调侃道。
“哎!我说你堂堂地府大判官,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调?人家是佛门女神,我岂敢高攀?”纪锦棠说。
“少废话,快走吧,幽冥之地你一个活人实在不宜久留。”苏之淮搀扶着他,转头又对商洛亭说:“劳烦姑娘把他送回去,我还有事要办,稍后再回阳间。”
“等等等等!”纪锦棠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说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样把我交给一个姑娘,然后就跑了?”
商洛亭实在是受不了纪锦棠这满嘴跑火车的德行,一把将纪锦棠推给了苏之淮,说:“苏判官,这个人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喂喂喂!你也等等,先别走!商姑娘,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纪锦棠贱兮兮地问。
商洛亭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纪锦棠凑到她的耳边,耳语般地说了几句话,只见商洛亭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她没有让这个表情停留太久,眨眼的功夫又变得平静了。女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转身就飞走了。
“哎!你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啊!”纪锦棠大声吼道,好像刚刚的虚脱瞬间成了虚幻。
他呆呆地望着商洛亭远去的身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女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溜得快!”纪锦棠见苏之淮在旁边不做声,便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走吧?判官大人!”
苏之淮犹豫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我还需去一趟罗浮山!”
纪锦棠突然将手捂住胸口,把刚刚憋在嗓子里的淤血吐了出来,他这不轻不重的伤势十分配合他的演出,“判官大人,小的伤势严重,你不是打算让我一个人回阳间吧?”
苏之淮见他可怜,但依旧没出声,他仔细打量着纪锦棠,这个熊汉子鬼主意多得很,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纪锦棠见他还是没动静,开始卖惨:“你要是不回去,陆鸢真的是要宰了我的!”
虽然纪锦棠是装惨,可他也的确伤的不轻,先是一把火烧干了水罗刹,又是和持宝童子打了一架,然后差点被宝藏天女抽了魂,最后又献祭自己救了大慈天女。他满身狼狈,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白得吓人。
“算我怕了你,走吧!”苏之淮将站都站不稳的熊汉子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在前,一个黑色的漩涡出现在两人面前。
苏之淮的法力与日俱增,他们几乎是在几秒钟之内回到了阳间。此刻的阳城是凌晨四点多,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勉强撑住这浓重的夜色,可不知为何,阳间的雾水也重得很,这让纪锦棠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幽冥。
好在道路两旁的建筑的的确确是高楼大厦,偶尔还有车辆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只是这雾水笼罩的阳城莫名生出一些阴冷之气。浓厚的雾色下,一整排路灯照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纪锦棠觉得这场景像极了黄泉路。
回到阳间的纪锦棠瞬间就活了过来,他的脸色开始好转,嘴唇也渐渐有了血色。他转头看着苏之淮,试探地问:“夜幽海底究竟藏着什么?为什么你要去罗浮山?那不是南方鬼帝的地盘吗?”
苏之淮没有搭理他,只是将他的肩膀牢牢扶住,生怕这个家伙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纪锦棠见他不做声,便开始自言自语:“哎……判官大人现在都不理人了。”
苏之淮白了他一眼,可很快,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被远处一闪而过的白光吸引,森冷的街道上无端弥散着一股幽冥的味道。
破晓之前的气温本就是一天当中最低的,这股阴气似乎将两人又拉回了黄泉路。地上隐约开始有细小的白霜花,那一排路灯下甚至有类似雪花的东西在飞扬。道路尽头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打更的声响,那叫魂一般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地府鬼差夜行,生魂切勿靠近!”
来来回回的只有这一句重复,这鬼差像是个复读机,一边敲着锣,一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纪锦棠准备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却被苏之淮拦了下来,苏之淮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让他别出声的动作,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相互点了点头,他们站在路边,死死盯着那鬼差来的方向。
渐渐地,两团明晃晃的油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这油灯的烛火被阳间的风吹的忽明忽暗,那光影打在周围的建筑上,有种说不出的阴森。两个头戴兜帽,身穿黑色长袍的鬼差像是寿衣店里的纸人一样,飘飘悠悠的朝他们走来。
纪锦棠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只见两个鬼差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他们各个都目光呆滞,面无血色,穿戴却十分完整,乍一看十分像牵线木偶,他们随着鬼差的打更声而缓慢地移动,又像是被鬼差牵着的风筝,看上去十分无助。
鬼差越走越近,他们假装没看见苏之淮和纪锦棠,径直朝着前方走去。可就在双方擦身而过之时,苏之淮一伸手臂,将鬼差拦了下来。
其中一个鬼差吃了一惊,差点摔倒,而另一个则显得十分淡定。
那个怂蛋鬼差战战兢兢地拱手向苏之淮行礼,“啊!是判官大人,判官大人安好!”
苏之淮点点头:“此刻已经是凌晨四点,天马上就要亮了,为何你二人会在这个时候工作?”
那鬼差双手都在发抖,虽然他戴着大兜帽,可纪锦棠依旧可以看到他那张纸糊的脸上紧张到要尿裤子的表情。只见他双眼微睁,嘴角轻微抽搐,鼓足了勇气才张了嘴:“启禀大人,这段时间阳间去世的人比较多,咱们实在忙不过来,这牛头马面两位大人死了,黑白无常、日夜游神四位大人也终日里不见踪影,这不,小的们只得加班加点,要不让鬼魂在阳间逗留太久就是小的们失职了。”
纪锦棠躲在一旁嗤笑了一声,苏之淮听到笑声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这么一大批人同时死的?”苏之淮皱了皱眉,他一眼扫过身后的“人”,粗略看少说也有二十来个。
“不不不,大人,他们都是在这段时间内死的,土地神已经上报过几次了,只是为了方便,这才统一将他们带回地府。”鬼差声音小得可怜,在苏之淮面前,这鬼差简直就是个鹌鹑。
“那不打扰了,路上小心,慢走!”苏之淮虽然觉得事情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示意鬼差可以离开。
纪锦棠觉得苏之淮对地府的鬼差明明都像是春天般的温暖,可为什么这些鬼差都怕他怕的要死?明明是温文尔雅的大帅哥,在这群鬼差眼里怎么看上去都像是凶神?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间扫了一眼跟在鬼差身后的“人”,他们的脖子上都有同样的血痕。
纪锦棠眯起的眼睛倏地一睁,眼皮疯狂地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