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苏之淮的一个响指,僵尸身上那看不见的绳索仿佛应声脱落,他机械地朝着前方慢悠悠走去。
林大师也算是人间修道的高人,面对此情此景却也显露出好奇的一面,他惊讶地问道:“两位施主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不错,大师认不认得这具僵尸?这就是今晨你阻止飞僵带走的那具。”纪锦棠双手环抱着自己,大爷一样一摆手,
林大师仔细端详,然后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问什么,却被纪锦棠粗暴地打断了。
“老和尚,别磨磨唧唧了,赶紧走吧!”
纪锦棠下示意地对林大师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老和尚轻声笑了起来:“纪施主身上的幽默风趣,实在难得。”
苏之淮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无奈地说:“大师,您再这么夸他,他可能马上就要原地爆炸了。”
纪锦棠立刻回嘴:“怎么?夸不得?”
苏之淮没有理会他,大步流星地跟上了那摇摇晃晃的僵尸,将纪锦棠和林大师甩在了身后。
纪锦棠立刻拉起老和尚:“要出发了,大师!一会儿请你看好戏!”
月色皎洁,晴空万里,碧落如幕,凄风阵阵。
三人跟在僵尸身后来到了阳城远郊的一片密林里,森冷的月光打在高耸入霄的树林里,落下一片诡异的斑驳。林间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勾起人心头最深处的恐惧。那僵尸在皎月下显得越发阴郁,身上某种不可言说的戾气越发浓厚。
密林深处的动静让三人绷紧了脑子里的弦,只见林间隐隐约约闪着寒光,一群僵尸高举双手,朝着当空的圆月叩拜,月光毫无保留地被他们吸进了体内。
一时间僵尸们引颈咆哮,不留情面地摧毁着无辜的树木。僵尸刀枪不入的躯体如钢筋铁柱般将参天大树轻松拦腰折断,轰鸣声传遍整座密林。
紧接着他们又孩子般温顺地跪下,继续叩拜。那带路的僵尸很快融入了他们,随大流地跳大神。
三人趴在草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他们在干什么?”苏之淮近乎耳语地问。
“僵尸拜月,听过没?”皱了皱眉,他的神色有些不安。
苏之淮和林大师摇了摇头,纪锦棠鬼掐喉咙似的压低嗓音:“会拜月的不止是貂蝉,还有僵尸。月光的能量能增加僵尸的戾气和尸气,可以提高他们往更上一层进化的速度,人们常说躺在养尸地的僵尸吸收日月的精华,那是扯淡,太阳光对僵尸有强大的杀伤力,只有到了飞僵才不惧怕阳光,商洛亭那种游尸级别的尸仙更是可以不把阳光当做一回事。僵尸躺在养尸地主要是吸收养尸地的阴气和月光的阴气,懂吗?”
“这飞僵还能组织僵尸集体升级?”苏之淮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惊恐地问道。
纪锦棠轻声一笑:“咱们鬼帝大人真是在阳间呆久了,说话也越来越像个人了。”
苏之淮回敬了他一个笑容:“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飞僵出来!”纪锦棠说。
“等?”林大师突然插嘴,“就这么干等着?”林大师拿起佛珠,跃跃欲试。
“不等到飞僵出来,收拾这些虾兵蟹将有什么意思?”纪锦棠用手摁住准备起身的林大师。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而腐朽的气息顺着风从林间的一头洪水猛兽般袭来,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林间飞过,他穿着暗红色的长斗篷,张开宛如一只巨大的秃鹫。黑影腾空而起,圆月成为了他最完美的背景板。飞僵的浑身上下突然冒起寒光,隐约传来浓浓的杀气。
“不好,他在吸收月光,快要进化了!”纪锦棠吃了一惊,只见他站起身,抽出挽灵笛就往飞僵的身上扔了过去。
半空中的飞僵身手十分敏捷,挽灵笛无功而返,回到了纪锦棠的手中。
只见飞僵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口浓重的尸气,一时间烟雾缭绕,夹杂着血腥与腐烂的尸臭味遮天蔽日般朝他们扑了过来。
三人连滚带爬的躲过这致命一击,刚刚翠绿欲滴的草坪瞬间化为乌有,尸气将原本完好无损的草地烧成了一片荒地,草坪上隐隐约约冒起滚烫的气泡,像是烧开的水,尸气在草地上蔓延,转眼间草地满目疮痍。
“卧槽,这飞僵法术这么强?”纪锦棠扭过头看着那具如吸血蝙蝠般漂浮在半空中的飞僵,只见那飞僵双眼猩红,面如白纸,两颗僵尸牙暴露在外,阴冷的月光下显得十分狰狞。他的斗篷无风而起,从纪锦棠的视角,几乎能将天边的月亮遮住。
“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赶尸族族长大人,今日得此一见,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飞僵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十分轻曼。
还没等纪锦棠出手,老和尚的佛珠应声飞出,佛珠瞬间化为无数颗火球,朝着飞僵以包围之势扑了过去。
纪锦棠一个激灵,他内心感叹道,这位佛门大师哪里有半点修行之人的明镜止水,动起手来暴躁得很。
飞僵竟然将佛珠一一闪过,只是斗篷上擦了一丝无伤大雅的火花。
纪锦棠急忙跑到苏之淮的身边,小声说:“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想办法把月亮遮住,这家伙源源不断的吸收月光的精华,进化了就真的麻烦了。”
苏之淮点了点头:“你小心点!”
林大师的佛珠似乎触动了飞僵的暴脾气,他张开双臂,朝着林大师直冲而下。老和尚惊讶道,早上和他交手时,不见这飞僵有如此能力,是没了阳光的缘故,还是月光的能量给了僵尸?
那群朝着月光叩拜的僵尸也像是荒野里发现猎物的猛兽,迅猛地朝林大师和纪锦棠扑来。林大师立刻盘腿坐下,佛祖的金光在他身上再次亮起。
“合!”
随着老和尚的咒语,一道金色的护盾抵挡在他和纪锦棠的身前,飞僵屈指成爪,直直地冲向林大师的脖子。飞僵经过月光的洗礼,法力大增,他的利爪轻松击碎了林大师护盾,将老和尚震退了好几十米远,而飞僵则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飞僵斗篷下摆扫过的草坪瞬间枯萎,地上出现细小的裂纹。
老和尚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疼得他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纪锦棠跑到林大师的身边,将他扶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说:“老和尚,别添乱,在一旁呆着,保护好自己。”
随着他刚刚落下的话音,纪锦棠缓缓抬起双手,掌心浮现出剧烈燃烧的火球,他的眼眸里杀气陡然肆起,“轰”的一声,那群僵尸的心脏部位从里往外的爆开,火焰似巨蟒般从伤口里往外窜,死死地缠住了每一个僵尸。
飞僵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害怕,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的胸口处热量剧增,自己的心口处热的快要爆炸。可这飞僵毕竟不是等闲之物,他强压着自己烈火焚身般的疼痛,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隐约闪着森冷的光。
一股强大的引力不知从何而来,林大师和纪锦棠的血不自觉的从眼耳口鼻处流了出来,化为细小的血丝,顺着这股引力吸进了飞僵的嘴里。林大师惊恐不已,他觉得自己今天小命不保,只有纪锦棠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
强大的气流让血液流的越来越快,林大师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白,嘴唇干裂。这时,苏之淮终于出手了。
他飞到空中,一道天雷从晴朗的夜空毫无征兆的劈了下来,天空中风云涌动,皎月渐渐退去,几人仿佛听到了来自遥远时空的轰鸣。
忽然间乌云密闭,天色立刻沉了下来。天雷引发的地火将草坪烧成一片焦黑,纪锦棠顺势控制地火,将那群僵尸彻底围住。随着他的一个手势,地火像是在草坪上窜动的火龙,迅捷灵动,如鬼魅般不可捉摸。
飞僵被这道猝不及防的天雷震慑住了,他抬头望着苏之淮,这位鬼帝大人似乎有呼风唤雨的能力。飞僵毫不示弱,他也飞向天空,与苏之淮相互对峙。一神一尸在空中僵持,飞僵振臂一挥,瞬间乌云消散,转眼间整片天空布满了星河。
可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猩红的眼珠更加可怖,天边刚刚高悬的圆月不见了,似乎是被吞没在这片无边无垠的星河之中。飞僵的体内突然间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他惨白的皮囊下原本青色的脉络被烫的发红,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苏之淮没有给他过多挣扎的机会,只见鬼帝大人的双眼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唤醒了沉睡的太阳,浮光掠影之中,天色渐渐亮起,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悬挂在天的正南方。
纪锦棠和林大师同时瞪大了眼,纪锦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实打实的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那种感觉像是一个困在冰天雪地里快要将死之人,触碰到篝火一样的不可思议。
林大师意味深长的看着苏之淮,隐约可以看到洪荒伊始,那位站在西极之地,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因为共工撞到不周山后导致轨迹大乱的日月星辰强行拉上正规的时间之神。那犹如天柱般高大挺拔的身躯,以惨烈的代价换回大荒秩序的上古神明,在耗尽神力之后,他燃烧了自己的躯体,光芒胜过满天繁星,可当璀璨的光芒渐渐消散后,他的躯体便彻底消散在了比昆仑山还要遥远的西极。
炙热的骄阳散发的光芒将飞僵烧的苦不堪言,那群本就在火海中的僵尸瞬间化为了灰烬,地火与骄阳隔空相交,仿佛与天连成了一片。密林里原本枯槁焦黑的地面瞬间有了生气,新生的嫩芽破土而出,绽放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本就被纪锦棠的血重伤的飞僵在烈日的炙烤下彻底失去了战斗力,纪锦棠缓缓走到他的身边,提起裤腿蹲下,他粗鲁的擦去自己嘴角边的血迹,然后用手揪起飞僵的衣领,将原本躺在地上的飞僵拉了起来。他的眼神煞气逼人,接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今天放你一马,劳烦你给恒烛带个口信,本少爷明晚子时,在此地恭候僵尸王,又要事商议。”
飞僵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儿,那张惨白的脸上一会儿发青,一会儿发紫,连忙朝纪锦棠和苏之淮磕头跪谢,嘴里还碎碎念:“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这大蝙蝠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可分明就能感觉到他在浑身发抖,良久,见两人没有任何反应,便转身飞向了天的尽头,纪锦棠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仓皇,接着这熊汉子不自觉的嗤笑了一番。
苏之淮再次大手一挥,太阳就像是被他收进了袖口,天一瞬间就黑了下来,气温也陡然下降,这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纪锦棠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他抬头看了看天,刚刚仿佛倒灌的星河也消失不见了,只有一轮圆月悬挂天边。
这一切仿佛是一场幻觉,一场苏之淮的障眼法,可纪锦棠知道,刚刚的的确确是苏之淮在操纵日月星辰。纪锦棠一直注视着苏之淮漆黑的瞳孔,深邃的可怕。这等实力一方鬼帝是绝对做不到的,他闭上眼睛,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对上了同样目光意味深长的林大师,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
苏之淮没事儿人一样轻轻落到地面上,只见他忽然皱起眉头:“杀了这么多人的飞僵你说放就放?还有,你说你有办法对付恒烛,结果办法就是约恒烛出来见一面?”
“这飞僵就算被你我解决掉,那些死去的人能复活吗?这又不是什么法律精神,承担责任,他背后的是恒烛,恒烛一天不罢手,你杀一百个飞僵也没用。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恒烛心甘情愿的停手。”纪锦棠风轻云淡,嬉笑着。
苏之淮意味深长的盯着纪锦棠,纪锦棠深邃凌厉的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苏之淮不知道他究竟在谋算什么,只觉得纪锦棠身上有某种同归于尽的气势,然而他觉得纪锦棠在飞蛾扑火。不过,自从在幽冥与纪锦棠重逢,他总觉得纪锦棠的心思深沉的像大海,万丈深渊般不可捉摸,但是不管故事的结局怎么发展,他还是希望纪锦棠能安安稳稳的过完后面的人生。
良久,苏之淮的脑海里浮现了苗寨后山山洞的那一幕惨烈的画面,眉头陡然间皱了起来。他不有分说的走到纪锦棠的跟前。
“可你上次差点丧命在他手上,你不是打算再用一次葬轮舞跟他打一架吧?你知不知道葬轮舞会对施法者起到严重的反噬?上次山洞里是你命大。”苏之淮言辞陡然间凶狠了起来,使劲拽起纪锦棠的衣领,几乎是要把他拎起来。
“哎哎哎,疼!别拽我衣服!”纪锦棠一把推开他,“你当我傻啊,我自然有我的打算,这件事你别参与了,有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去查一查,这群僵尸的魂究竟是不是被阴差带去了地府,别忘了,昨天凌晨咱们看到的可是两个阴差,你自己也说阴差来阳间引魂魄上路从来都不会是两个人。”纪锦棠开始发挥他插科打诨的本事,将话题引开,因为他接下来的计划并不想让苏之淮参与,或者干脆说他并不想让苏之淮知道。
苏之淮的记忆被纪锦棠带到了昨天凌晨,他当时确实有些疏忽,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另一个阴差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不是一个普通阴差所拥有的。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苏之淮隐约心中有数。
林大师听天书一般的在旁边一声不吭,可他却十分努力的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有九窍的纪锦棠似乎发现了林大师的尴尬,便开始了他的忽悠大法:“大师赶紧回月云寺吧,阳城的问题解决了。你看,这妖异之象是不是消失了?”
林大师一脸茫然,他看到纪锦棠的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便知道这个熊汉子有什么鬼主意,于是林大师收起佛珠:“阿弥陀佛,施主若是得空,来月云寺流音阁,可小聚片刻。”
“一定一定。”
林大师迈着他蹒跚的步伐,向远处走去。纪锦棠和苏之淮二人目送林大师离开,老和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纪锦棠懒洋洋的用手搭着苏之淮的肩膀,懒洋洋的说:“阳城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咱们走吧!”
苏之淮一转头就看见他那副贱兮兮的模样,可隐藏在那玩世不恭的皮囊下,隐约有种不明的感觉让苏之淮的心头莫名的有些压迫感,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天色垂下,飞沙走石,茂密的丛林里,他被一位身披战袍的男人带着大队兵马追的穷途末路,冰冷的刀锋在他的脖子上划过,鲜血喷涌而出,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视野越来越模糊,那股黄泉尽头的幽冥气息也越来越浓。
他努力的想睁开眼,就在他弥留之际,那染满了鲜血的刀刃却垂在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