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的阴差忙得热火朝天,地上的人们对于已故亲人的思念更是不减。现代社会人们都忙于生存,生活节奏极快,那些迫于生活的压力几乎将他们压的喘不过气,久而久之,人们都很难再找出时间特意祭拜先人。于是将古代那些乱七八糟的祭祖的节日统统融合在了清明节与中元节身上,因此清明节与中元节的就越来越重要,人们都会在忙碌的一年中特意记住这两个日子。
大多数人觉得清明节没那么恐怖,甚至国家也给了相关的法定节假日,有些小情侣甚至能把清明节过成情人节,而鬼节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忙碌的人们只能将这一天特意记住,追思先人。相传农历七月十五这一天,鬼门关大开,百鬼夜行,因此,民间便盛行在这段时间对死去的亲人进行拜祭招魂,烧冥钱元宝、纸衣蜡烛,放河灯,做法事,以祈求祖宗保佑,消灾增福,或超度亡魂,化解怨气。
虽说大都市里早已经禁止烧纸钱,鸣鞭炮,可一些城市周边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民间有讲究,农历七月甚至连婚嫁这种事情都不宜举行,可见自古以来中元节在人们心中有多么重要。这不,还没到中元节,城市周边就已经有一堆堆烧纸钱后留下的灰烬,有些还插着香火蜡烛。
阳城是一座临江城市,有很多居民偷偷在江边的堤坝之外烧纸钱给先人,农历七月已是汛期临近结束,退去的江水只留下一滩滩污泥盘踞在堤坝旁边。烧完后的灰烬被江边吹来的风卷的几仗高,白茫茫的一片,有些老人就会很兴奋的说,那是先人将纸钱都拿走了。
纪锦棠的办公室可以看到江景,自然也是能看到那些祭祀过后留下的一堆灰烬。他静静地站在落地窗边,夕阳的余晖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落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小片鲜红。他看了看日历,离中元节只有一个星期。纪锦棠眉头微皱,暗自念叨着:“百鬼出行,以防生出异端,还是趁早解决为好。”
纪锦棠雷厉风行,夺门而出,他敲了敲陆鸢的电脑:“诶,通知伍峰平,他们老家翻修祠堂,定在两天后,这事在中元节前就给办了!”
陆鸢点了点头,立马就拿起电话,可她刚刚把听筒放在耳边,却看见纪锦棠风风火火地朝门外走去,于是心生疑惑,追问:“你干什么去?”
“找你男人有事商议!”纪锦棠头也不回,大步流星。
陆鸢对着纪锦棠清瘦的背影白了一眼,恨不得戳死这个混账东西。当她挂了电话后,却看到李小飞那张猥琐的笑脸。
正赶上堵车,纪锦棠晚上八点左右才到苏之淮的办公室,由于之前参与过刑警队几个案子,警察对他还算客气,并没有将他轰出门,反而将他领到了苏之淮的办公室。刑侦办公室里就像是一个战场,每个人都忙的四脚朝天,外卖都扔在桌上,一个不小心就有人打翻了汤汁,引来阵阵尖叫。
纪锦棠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跨过战场,毫不客气地闯进了苏之淮的办公室。
“刘队长好!”纪锦棠大摇大摆地往苏之淮办公桌前一坐,整个人就像个痞子一样垮在椅子上。
苏之淮都没抬头搭理他,一心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
纪锦棠假惺惺地轻笑,用手揉了揉下巴,扫了一眼这位刑警队副队长的办公室,只见他桌上的文件袋堆积成山,一旁还有个没吃完的桶装泡面,办公桌旁的小黑板上挂着数不清的照片。
他轻轻抬眼:“鬼帝大人这么忙?”
虽说苏之淮扮演警察的确很忙,可他说话永远慢条斯理,只要纪锦棠不惹他,语气永远是温和有礼:“手里这么多文件袋呢,你没瞧见啊?”
纪锦棠微微抬起身子,想看看苏之淮到底在写什么,憋了很久才冒出一句话:“诶,能不能忙里偷个闲,过几天陪我去通新县,给人看看风水呗?”
“你看风水也要我陪你去?”苏之淮冷冷地说,“还有你搞不定的风水?”
纪锦棠咬了咬手指,不好意思地开口:“也不是,就是觉得很无聊,想人陪嘛!你要是去了,陆鸢肯定去,这样人多才热闹!”
苏之淮简直受不了他:“案子多,走不开!”
“你少来!鬼话连篇,近日里我怎么没听说有什么大案要案?”纪锦棠一本正经地说。
苏之淮翻开一个文件袋,指着上面,一字一顿地说:“失踪案!”然后紧接着又翻开另一个袋子:“绑架案!”
“好了好了好了!我信了我信了!”纪锦棠一摆手,然后小声嘀咕:“信你个鬼,哪来那么多案子!”
苏之淮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边整理文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阳城这么大,哪天没案子?只是现在科技水平发达了,到处是天网,到处是监控,现代痕迹学和法医学技术这么先进,很快就能把案子破了,你以为是侦探小说呢?一天天的都是大案悬案?”苏之淮露出一个轻笑。
这个笑容让纪锦棠一刹那觉得十分亲切:“果然啊,在人间待久了,说话也越来越像个人了!还痕迹学,还法医学,您老人家知道什么是法医学吗?”
苏之淮没有理他,只是笑得更加灿烂,的确他现在真的很享受当一个凡人的快乐,更别说他还从事着类似于判官职责的工作。
“你找陆鸢陪你去呗,或者是李小飞!我这真的走不开!”苏之淮说。
“你少来,陆鸢说要留下来陪你,重色轻哥的家伙,李小飞就算了,跟他待一起,估计能被气死。得了,我还是找其他人陪我吧!行了,我走了!”纪锦棠挑挑眉,脑子里似乎有了什么鬼主意。
正当他准备起身时,空调的风突然间就停了,房间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那种静谧阴森可怖,气温不但没有上升,室内反而越来越凉,苏之淮和纪锦棠的神经骤然绷紧,他们几乎都听到空气冻结时发出的滋滋声响。
一阵打更声从窗外传来,惊起纪锦棠一身冷汗。可听到是打更声,苏之淮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他正襟危坐,处之泰然,刚刚还对着纪锦棠有说有笑的脸陡然间变得跟一座冰雕似的。纪锦棠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将门反锁,然后站在门边上,趴着门,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着外面警察的声音。纪锦棠眉头轻蹙,似乎他们没有察觉这打更声,这才放心下来。
一道白光在窗外闪过,那光在夜里显得特别明显,就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从窗户缝落到了苏之淮的办公室里。转眼间,白光化为一团浓烟,一个打着纸灯笼的阴差出现在两人面前。
“判官大人安好!小人有要事传达,请恕小人打扰之罪!”那阴差的声音极为低沉,也十分弱小,感觉稍有不慎就会断了气。阴差见房间里除了苏之淮还有个纪锦棠,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就惨白的脸显得更加惊慌失措。
苏之淮对人对鬼一向温和,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有礼貌地说:“不知有何事?”
阴差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之淮,又看了看纪锦棠,这才缓缓地说:“回禀大人,是郁垒大人通传,七日之后便是鬼节,乃幽冥最重要的日子,地府一切人员须做好维护鬼门关大开后,阴阳两界维稳工作,郁垒大人还说,虽然他与判官大人有些私人恩怨,可判官大人仍是地府官员,既然判官大人身处阳间,务必在阳间看守好鬼节出游的鬼魂。”
苏之淮轻笑一声,可眼神中的寒意渐浓,尤其是听到“私人恩怨”几个字的时候:“有劳阴差大人走一趟,不用郁垒大人说明,我也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苏之淮声音虽然平淡,但却语气不善,言语间流露的不屑与杀气,让这个阴差浑身发抖,连纸灯笼都拿不稳。
纪锦棠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用手拖着下巴,心想着每年中元节鬼门大开,百鬼夜行是寻常事,为何今年郁垒要这么重视?莫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他双眼直直地盯着阴差那张纸糊的脸,盯得阴差脸上火辣辣的。
阴差面对两尊大神,觉得自己再不撤退可能会小命不保,于是他拱起双手,对二位大神行作揖大礼:“既然判官大人已经知晓,小人就不打扰判官大人了,小人告退!”
阴差正准备逃离这个对他来说比阴间还可怕的地方,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慢着!”纪锦棠非常淡定地喊住了阴差。苏之淮有些惊讶,他不明所以地望着纪锦棠。只见纪锦棠站起身,走到阴差面前,将手搭在阴差的肩旁上,一把将阴差搂住。阴差吓得纸灯笼都摔在了地上,惊恐地望着他,那双乌溜溜地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大人,据我所知,每年中元节鬼门都会大开,百鬼出游在农历七月十五早就司空见惯,不知为何今年地府如此重视?”他转头意味深长地望着苏之淮,继续说:“就连此刻不在地府的苏判官也要特意通传一声?还有,每年鬼节各地或多或少都会发生一些意外,早已是常态,为何地府今年却强调说要维护阴阳两界秩序?”纪锦棠挑挑眉,又笑嘻嘻地盯着阴差那张早已是没有半点血色的脸。
阴差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煞气。于是他低下头,半天不说一个字。
而苏之淮在一旁也默不作声,其实他的心头也有疑惑,想不到纪锦棠先他一步耐不住性子,而“私人恩怨”四个字他也在揣测,他自己与郁垒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既然如此,那便等于郁垒默认了自己杀害崔判官的行为?苏之淮想到这里,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纪锦棠见阴差半天憋不出一个屁,于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钱,手腕一抖,当着阴差的面凭空将纸钱点燃,橘红色的火焰顿时窜起一尺高。阴差看到这么厚一沓子纸钱,眼珠子睁得老大,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大袖袍,刚准备将纸钱烧成的灰卷进袖子里,却被纪锦棠一把按住。
“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只要你回答,这些都是你的!”纪锦棠一本正经地说。
阴差吞了吞口水,内心十分纠结,眼见纸钱快要完全烧完,心疼不已,于是他小声说:“我将此事告知大人,请大人务必保密!”
“放心,我嘴巴最严了!”说着,纪锦棠还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以示意自己的确会守口如瓶。
“其实,今年是郁垒大人暂代鬼祖一职的第三年,根据地府神职人员管理条例,以中元节为节点,若今年中元节阴阳两界一切安稳,不出什么大乱子,郁垒大人即可正式成为幽冥鬼祖。”阴差艰难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在场的二人。
纪锦棠一把放开了阴差,陷入了沉思,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只见他漆黑的双眸里似乎有一阵紫光闪过。而苏之淮如梦初醒,原来已经过了三年,他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同样也陷入了无尽的思绪之中。
那阴差见两尊大神都愣住了,赶忙将纸钱烧成的会一股脑卷进了漆黑的袖袍里,然后他匆忙捡起地上的白纸灯笼,连招呼都懒得打了,心满意足地仓皇而逃。
办公室里的空调又开始运转,凉风从出风口吹了出来,扫过二人的身子,却好似暖风般温暖。
纪锦棠懒洋洋地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之后,慢悠悠地走到苏之淮办公桌前坐下,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之淮,然后收起了他那张冷漠的脸,笑嘻嘻地说:“想不到你们地府还有这么奇奇怪怪的规矩。”
苏之淮脸色十分沉静,凉凉地说:“我更想不到锦棠兄手段这么高明。”
“那可不,你们地府的阴差向来都是这么贪财,可见给的俸禄的确是不够多呀!”纪锦棠笑着说,他缓缓吐出烟雾,把头靠在椅子上。
“向来?”苏之淮故意把这两个字说的很重,“看来锦棠兄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纪锦棠的瞳孔倏地收缩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挠挠自己的脑袋,赶忙岔开话题:“不知鬼帝大人在地府的俸禄是多少?”他连忙躲闪苏之淮的眼神,将目光移至桌上的烟灰缸。
苏之淮并没有上他的套,其实一直以来,苏之淮都有个疑问在心里,究竟纪锦棠是什么身份,什么人,为什么对地府乃至整个幽冥的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今年纪锦棠的行动似乎解开了他心头的疑问。于是苏之淮沉下了脸,十分认真地问道:“不知锦棠兄贿赂了阴差多少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若有苦衷,你可以告诉我!”
气氛一下子跌落至冰点,周遭的空气似乎比刚刚还要阴冷,纪锦棠的心好像突然加速,每一下都重重地击打在他的灵魂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被什么东西夹住太阳穴那般疼痛,此时此刻只听得到他太阳穴上动脉缓缓跳动的声音。
纪锦棠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那微弱的火光几乎就在一瞬间消失。他没有看苏之淮,只是垂着眼眸,浓密的长睫毛将他瞳孔里的光彻底遮住。
突然,纪锦棠轻笑一声:“当然不止一次,我不打算瞒着你,因为你迟早会知道。我与你,相识以来,我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声明大义的话,拯救苍生,维护和平这种假空大的话我更不会说,我只知道我们有共同要对付的人,这就够了。我今后也绝对不会骗你。”
苏之淮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纪锦棠会如此认真。
纪锦棠见苏之淮依旧没说话,场面也异常凝重,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还不信?我要是骗你,就保佑我以后尸沉忘川河,行了吧?”
苏之淮彻底被他逗乐,笑着说:“你得了吧,忘川河那么冷,你才不会下去!”
纪锦棠揉了揉鼻梁骨,接着说:“夜幽海一样的冷,也不知道我是追着哪个王八蛋跳了下去。”
“你!”苏之淮咬牙切齿,很想一拳打碎眼前这个混账东西的脑袋。
“行了行了!我走了!你继续忙你的吧!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年的中元节,还是留神些,保不齐真的会出什么乱子。”纪锦棠站起身,把刚刚反锁的门打开,转头对苏之淮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两个浅浅地酒窝挂在他的脸颊上:“这下真的是走了!”
“快点滚吧你!”苏之淮没好气地说,差点冲动的用文件袋朝这个熊汉子的脑门上砸去。跟纪锦棠对话时间一长,苏之淮总能被他带跑偏,爆粗口早已是寻常事。
纪锦棠走后,整间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苏之淮将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仔细思考着阴差和纪锦棠的话,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纪锦棠说的“保不齐真的会出什么乱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倘若郁垒为了维护两界的稳定,安排大量阴差和兵力,酆都城反而成为了那个最疏于防范的地方,那么躲在幽冥暗处的那个幕后黑手会不会趁此上演一次真正的调虎离山?
一直生活在地府的苏之淮对于酆都城始终有些不可割舍的感情,虽说他很乐意看到郁垒和幕后黑手狗咬狗,但那些因此丧命的其他阴差就会非常无辜,可他答应了陆鸢,不问闲事。
苏之淮已经没有心思在案子上了,他整理好文件后,便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