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棠心里有些发毛,想不到这小小的大邱村,一个铜镜里竟然藏着一个鬼王。这伍家顶多几百年家族史,几百年就能修炼成鬼王,而且还是被封在铜镜里,可见几百年前这个鬼王是有多大的怨气在身上。纪锦棠免不了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究竟有多少胜算,传说中地府的十殿阎王大多数也就是鬼王一级,只有少数几个比如秦广王、转轮王这种能到达鬼帝,纪锦棠虽然和秦广王交过手,可那时候秦广王早已经被饮魂术反噬,自己算是胜之不武,这鬼王与鬼帝之间究竟差了多少,谁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纪锦棠开始头皮发麻,他忽然想起在阳城三医院里自己和十大阴帅之首——赤发鬼王打过照面,虽然两人并未真正交手,纪锦棠只能以赤发鬼王的实力来估算这个盘踞在大邱村的鬼王大概有多少斤两。
突然,一股腐烂而腥臭的气味顺着阴风飘了过来,周遭的寒意肆起,河水开始沸腾,水声潺潺,并有黑色的雾气从水里冒了出来,地上的砂石被阴风卷起几尺高,猛地朝纪锦棠砸了过来。纪锦棠的功夫虽然不高,可胜在身手敏捷,几步之间便躲开。
阴风迎着他的脸颊撞了个满怀,纪锦棠额前的乱发被吹散,阴气顺着脸颊波及全身,他的神经立马绷紧,他知道这个鬼王来了。不远处的半空中飘着两个橙色的光点,影影绰绰在前,耳畔传来凄惨的哭声,这哭声像是从水里传来,又像是从群山深处浮现,又像是来自天的尽头。
孙必为吓得连忙爬起来,站在纪锦棠的身后,拿着拂尘狐假虎威,嘴里神神叨叨地说:“我可不怕你,有种的快出来!”
纪锦棠没搭理他,他闭上了眼睛,眉心间浮现赤红色的火焰形状的光点,他缓缓抬起右手,当他猛然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手心“噌”地燃起一团巨大的鬼火,一刹那就撕开了这阴郁而浓厚的夜色。
孙必为大吃一惊,他被纪锦棠的法术吓得说不出话,他这才明白了纪锦棠之前是不屑于跟他争斗,真正的高手往往深藏不露,不到紧要时候,依旧是不显山不显水。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躲躲藏藏算什么东西!”纪锦棠怒斥。
那鬼王并未现身,只是那阴冷的气息一直围绕着纪锦棠和孙必为。刚刚的哭声立刻转变为阴笑,就像是无数只苍蝇在两人的耳边嗡嗡作响。那冰冷的笑声顺着毛孔钻进了纪锦棠的身体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纪锦棠皱紧了眉头,他发现鬼王那两只白炽灯泡般明亮的眼睛消失不见了,但那阴笑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近。纪锦棠闭上了眼睛,用心在感受鬼王的方位。突然,一股极其强烈的冷风从他的左前方飘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纪锦棠右手一挥,掌心的鬼火如流星一般朝着那股阴凉的冷风撞了上去。只听见“轰”的一声,鬼火立刻变成了人的形状,似乎哪里有个看不见的人影被烧着了。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就蔓延开来,铺天盖地的卷起一阵热浪,将周围的草木都卷了进去,通通化为了灰烬。
孙必为被这热浪和火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可身旁的纪锦棠纹丝不动,火光将他本来苍白的脸颊映得绯红。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的火光倒影,不安得跳动。
这鬼王被纪锦棠的鬼火缠住,火焰在她的身旁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身影,这下她无处藏身。鬼王发出一声怒吼,地上的碎石瞬间暴起,那力量以她为圆心,顺着地面四散而开,顷刻间树木倒塌,河水翻滚,连天边的乌云都被她牵动。
纪锦棠听声音才发现,这个鬼王是个女的,顿时脸都抽搐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可这鬼王似乎没打算给他好果子吃,一阵气流卷过的声音呼啸而过,鬼王猛地从他的头顶袭来,只见鬼王伸出惨白的手,碧玉般肌肤下那青黑色的脉络分外清晰。只见她屈指成爪,目标很明确,那就是纪锦棠的天灵盖。
纪锦棠抬起头,瞳孔蓦地骤缩,他轻松躲开鬼王的猛扑,带着鬼火的右手一把抓住鬼王的手,一人一鬼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半分钟。纪锦棠突然腰部骤然发力,将鬼王狠狠地抛了出去。
鬼王大约是被纪锦棠的鬼火烧的难受,不时地发出惨叫,那叫声带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震得纪锦棠五脏六腑生疼,胸前的肋骨都像是被人用锤子当空砸下,脑袋两侧犹如被人用木板用力夹住似的。
鬼王见自己没有占到半点便宜,怒气冲天,她原地腾空而起,张开的衣摆如降临在末日的吸血蝙蝠。纪锦棠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依稀有个女人的影子,十分模糊。可孙必为和纪锦棠都看清楚了鬼王穿着大红色的长袍,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戾气会这么深。
纪锦棠后退半步,想掏挽灵笛,却发现笛子在陆鸢的手里,顿时心里一慌,无奈只得空手接白刃。鬼王速度快如闪电,身轻如燕,在纪锦棠的周围缠斗了好几个圈。纪锦棠的胸口、脖子、手臂上都留下了鬼王的抓痕。
他抬手看了看伤口,伤口不大,但却格外深,可他感受不到痛,因为鬼王的爪子实在太锋利,刚刚纪锦棠留意到那伸出的手掌上,指甲如钢刀般锐利。片刻后,疼痛才从伤口慢慢遍及全身,纪锦棠嘴角抽搐了一下,眉头深锁,可几秒钟后,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又有什么事情被他意料到了。
前方鬼王手掌上顿时暴起一串火花,浓稠的血腥味慢慢在空气中四散开来。鬼王的手被纪锦棠的血液灼得厉害。
孙必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就在他以为这个鬼王被纪锦棠解决了的时候,前方突然亮起两只橙色的眼睛,地上两块巨大的碎石腾空而起,猛地朝纪锦棠袭来。孙必为以为纪锦棠要被砸中的时候,纪锦棠不动如山,他清瘦的背影却如苍松般坚硬挺拔。
纪锦棠双手掌心的火焰燃得更高,更暴躁,两团巨大的鬼火朝着巨石飞奔而去,顿时间火光冲天,地动山摇,身旁的溪流掀起从未有过的巨浪,水中的鱼儿纷纷跃起,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浓烟。
时间就像凝固了似的,刺鼻的浓烟缓缓散去,孙必为看见纪锦棠的身上还是布满了血痕,细碎的石块还是砸中了他,而不远处有个人形的火苗,似乎是在蹒跚行走。看样子好像是两败俱伤,孙必为掀开道袍,正准备和这个鬼王继续缠斗,可纪锦棠立马拦住了他:“快走!你打不过她的!”
鬼王的人影中飞出两只鬼手,朝着两人飞奔而来,纪锦棠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飞身撞开了孙必为,让那两只鬼手扑了个空。两人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纪锦棠被地上的石块撞得疼得差点流眼泪。
当两人爬起来,发现橙眼鬼王消失不见了。纪锦棠觉得自己像是散了架,那些碎石块被鬼王赋予了极大的力气撞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孙必为反应过来后,发现纪锦棠救了自己一命,顿时觉得纪锦棠犹如再生父母,他看见纪锦棠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十分狼狈。于是孙必为赶忙走上前将他扶住,并一改常态,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大侄子果然是法力高强啊!那个鬼王是被你打跑了吗?”
纪锦棠一脸鄙夷:“谁是你大侄子!别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占我便宜!”
话音还没落,便觉得自己气管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涌了上来,气息十分不顺,不住的咳嗽起来。他将嘴里的淤血吐了出来,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
孙必为见状立马担忧:“你没事吧?大侄子!”
纪锦棠气不打一处来:“你信不信我揍你啊!”
“诶诶诶,大侄子别动气,你这会儿有伤在身,要好生休养!你看啊,我跟你的大伯是一辈的,你当然是我大侄子了!”孙必为喋喋不休。
“那我是不是该喊你一声大伯父或者叔叔啊!你个老匹夫!”纪锦棠咬着后槽牙,眯起眼睛看着孙必为。
“都可以都可以,随你开心!”孙必为笑嘻嘻地说。
两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刚刚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伍家老爷子和一众伍家子孙在保护现场。陆鸢看见纪锦棠狼狈地模样,连忙上前:“你怎么了?”
纪锦棠一摆手:“没什么,死不了!”
李小飞看见孙必为在一旁,逼问道:“你打伤我们老板的?”
孙必为看见李小飞的模样像是要吃人,赶忙解释:“不不不,不是我,是……”
纪锦棠打断孙必为:“是我自己不小心!”他给孙必为使了个颜色,示意他闭嘴,鬼王的事情暂时他还不想在村民面前说出来。
纪锦棠凑到陆鸢的耳边,低声嘀咕了一会,陆鸢点了点头,朝伍峰平走了过去。
“伍先生,我刚刚已经报了警,我想你还是找人把现场保护起来,等警察来了再说吧!”陆鸢说。
伍峰平点了点头,但又惊讶地说:“陆姑娘不是和纪先生李先生一起离开了村子吗?怎么这会……”
陆鸢转过头,对伍峰平嫣然一笑:“我们老板算出来你们村子今晚会不太平,于是我们便折返,可还是晚了一步。”
伍峰平脸上的表情不可言喻,意味深长,他走到纪锦棠身边,看见他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上的衣服也是沾满了灰尘和血迹,一时间有些惊慌,赶忙问道:“纪先生这是怎么了?”
纪锦棠拿开孙必为扶着他的手,疲倦的眼眸里却依然闪着灼人的火苗,死死地盯着伍峰平,冷冷地说:“小事一桩,伍先生不必担忧,只是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看来今晚我们是走不了了,还需麻烦伍先生给我们再安排一晚住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来,纪先生跟我来,还是昨天晚上的地方。”伍峰平似乎从纪锦棠的眼神里体会到了什么,顿时心里一紧,可言语上依旧不留半点痕迹,只是他不经意间看见纪锦棠嘴角的冷笑,让他后脊梁骨凉得厉害。
孙必为见状也凑上前,笑嘻嘻地说:“若是几位不介意的话,老夫可否晚上住在你们旁边?”
纪锦棠做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孙必为也跟着牙疼,陆鸢倒是很坦然,她大概猜到了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拍了拍孙必为的肩膀:“我老板交给你照顾了!”
纪锦棠吃了一惊:“你就这么把我交给别人了?”
陆鸢轻笑:“我要等刘警官来啊!”
李小飞在一旁不停地叹气摇头,纪锦棠看了陆鸢一眼,发现这姑娘整张脸上就差拿笔写出开心两个字了。
纪锦棠看着她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不小心这个笑的动作太大,扯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李小飞和孙必为赶忙一左一右,就像是架着囚犯一样把纪锦棠整个人架了起来。
纪锦棠大吼:“你们怎么不背我?放开我!”
李小飞力气大得很,心也实诚,他一弯腰,真的打算背纪锦棠。可那痞子在他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然后从他身边略过。李小飞一脸茫然,他望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孙必为,那老道士笑得跟躲花似的。
接到报警电话后,苏之淮立马带人前往通新县大邱村,只是这夜深露重,车队行驶缓慢,十分耽误时间,于是这位鬼帝大人悄悄出手了。只见坐在警车副驾驶上的他默默闭上了眼睛,他垂在靠近车门一侧的手指轻轻撩动,深夜的山路上顿时大雾弥漫,整个队伍就像飘在了云端。驾车的警员心头一紧,立马降速。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过,拨开了浓重的雾气,那大邱村门口的镇妖石就屹立在众人面前。
警员们纷纷探出脑袋观察四周,一些人还在小声交流:“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莫不是鬼打墙?”
“糟了,临近中元节,可能是真的撞见鬼了!”
众人七嘴八舌,可谁也不敢下车。苏之淮面色沉着,一马当先。他抬头看了一眼那镇妖石,眉头轻蹙,大邱村的上空看似一片晴朗,深渊似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夺目,可这群山之中的村落却被令人窒息的死气笼罩着。
警员小唐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老早就有察觉,自己的这位帅哥上司不是个普通人,他们在眨眼间就来到了大邱村必定是这位“刘队长”的杰作。
其他人见到苏之淮下车,也纷纷从车上跳了下来,只是他们的内心还是不踏实。苏之淮大约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疑惑,他轻咳一声:“大邱村到了,这里发生了命案,该做事了,各位!”
苏之淮的声音像是给这些警察打了一针强心剂,于是众人跟着苏之淮走进了大邱村。盛夏的夜里空气异常的潮湿,漆黑一片的暮色里,隐隐约约有一些微弱的灯火穿透潮湿的空气,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乡间芳草和泥土的味道混合着某种腐朽的气息与警队撞了个满怀,而山里时不时刮起的风将空气里的水分带进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小唐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快步跟上苏之淮:“刘队,刚刚……”
苏之淮知道他要说什么,一个眼神便打断了小唐的话。
苏之淮老远就看见陆鸢插着腰,站在一旁,跟个领导似的指点江山,他脸上就抑制不住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里想着,这个傻妞还真是个热心肠。
陆鸢看见苏之淮的那一刻,立马闭了嘴,不知道是因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装羞涩,还是见到喜欢的人时那喜悦的心情冲昏了自己的头脑。
当苏之淮略过她身前的时候,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钟,都互相憋着笑。
伍峰平见到苏之淮,立马上前:“刘队长你好,这么大老远,为了我们村子的事,真是辛苦了。”
苏之淮看见伍峰平这做派显然有些不适应,他的右手被伍峰平拉住,被动的握手,可伍峰平寒暄了大半天,死死不肯松手。苏之淮盯着伍峰平看了半晌,觉得这男人虽然面容和善,可他总觉得这看似平易近人的笑容背后,那双阴冷的眼睛,似乎藏着某种令人背后发凉的恶意。
“伍先生,你让刘队长工作好不好?”陆鸢见状冲上前去,将伍峰平一把拉开。
“尸体在哪里?”
伍峰平愣了一会儿,紧接着说:“来来来,这边走,我已经让村民将现场保护起来了!”伍峰平领着苏之淮朝案发现场走去。
现场勘查工作如火如荼,苏之淮抽空找到陆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锦棠呢?
“一言难尽,这里可不止一个命案这么简单!”陆鸢绘声绘色,好像眼前的这位不是地府的鬼帝,而是个普通的凡人。
苏之淮近乎宠溺,十分配合陆鸢,笑盈盈地望着她,假装好奇地问:“哦?还有什么?”
陆鸢跟天桥底下说书先生似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苏之淮讲了一遍,苏之淮脸上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陆鸢。陆鸢见他这副模样,好气又好笑:“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要是不跟着锦棠招呼他的风水店,我想你会是个不错的说书的。”苏之淮笑着说。
陆鸢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我想这个命案应该是那个铜镜里的邪祟干的。”
苏之淮静默了良久,他往那具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棵吊死人的树周围萦绕着阵阵黑气,迎着月光的一面泛着微微的白光,远远望去像是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降临人间似的,可其他人根本看不见。苏之淮用自己的手指在陆鸢的眉心轻轻一点:“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陆鸢知道苏之淮给他开了阴阳眼,她顺势往尸体那边望去。那尸体已经被人放了下来,法医老吴蹲在一旁正在初步验尸。陆鸢看到尸体的周围飘着浓厚的黑雾,那黑雾如一条巨蟒,从树干上一直缠到尸体。陆鸢顿时心头发寒,恐惧瞬间占据她的全身,她只觉得手脚冰凉。
苏之淮知道这又将是一件无头公案,可他也必须装模作样的演下去,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老吴身边,蹲在一旁,像模像样地仔细观察尸体,冷冷地说:“老吴,有什么线索是现在能看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