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时,苏之淮没有使用法力,警车车队踏着夜幕,行驶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阳城。此刻天已经泛起微微的灰色,而整齐划一的路灯被一圈圈朦胧的光晕环绕,洒下一片淡淡的霓虹。破晓之前的光显得那么微弱,却又像是黑暗里最难能可贵的希望。
苏之淮将陆鸢和李小飞送回家后,便带着伍峰平匆匆赶回了警局。苏之淮命人将伍峰平扔进了审讯室后,马不停蹄地奔向了会议室。
一晃天幕渐渐拉开,八月的日出来得很早,此刻的阳光,柔和得像是刚出笼的蛋糕,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味道。苏之淮开完会后,打仗似的又冲回了刑警队。
一夜未眠的他没有半点倦容,让同事们纷纷感叹年轻人身体就是好,殊不知他们这位好同事乃地府的南方鬼帝,就算永远不睡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审讯室里的伍峰平则不同,心惊胆战了一整夜,外加这审讯室里压抑的环境,让他的眼白里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苏之淮推门进审讯室的那一刻,他瞧见伍峰平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可见到他的那一刻,那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伍峰平毕竟是官场上混的湖,他见苏之淮进来后,立马收起了刚刚脸上的不安,涣散的眼眸骤然间变得有了光泽,紧接着调整了自己的坐姿,靠在椅子上,冷笑一声:“刘队长,你这关了我几个小时了,你究竟想问什么?还有,你知不知道批捕我是要经过市领导的比准才行?你一个小小刑警队副队长,算什么东西?”
苏之淮完全当伍峰平在放屁,根本没搭理他,只是冷冷地走到审讯桌前,把手里的文件重重往桌上一拍,吓得伍峰平当场愣住。
“我管你是什么人,犯了法,我就得抓,我又没说现在逮捕你,你急什么?”苏之淮双手撑在桌子上,凑到伍峰平跟前,双眼灼热得像是沸腾的水,死死地盯着伍峰平。
局长当久了,一贯气场强大的伍峰平此刻被苏之淮的眼神压得近乎喘不过气,眼前人明明就是个小小的刑警队副队长,却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压迫感,那种感觉让伍峰平觉得胸口窒息,四肢冰凉。
“你的妻子蒋丽云死的时候,也就是昨天夜里十点到十一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苏之淮冷冷地说。
伍峰平低着头,他不敢直视苏之淮,他觉得口干舌燥,口腔里的唾液都像是被眼前的刘队长给吓得不敢出来。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行走,审讯室里灯光昏暗,只有审讯桌上的一盏台灯发出萤火般的光。
“我们刘队问你话呢!”小唐忍不住了,呵斥道。
“我在睡觉……”伍峰平的声音外强中干,他拼命拔高自己的音调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可这一切都被苏之淮看在眼里。
“你的妻子在这个时候遇害,你在睡觉?”小唐接着追问。
伍峰平咬着牙,继续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妻子会死在村外,我是被村民们的尖叫声吵醒的,醒来就去了老九的家,才发现老九吊死在树上。”
苏之淮实在受不了这家伙的胡言乱语,开门见山:“我们用鲁米诺反应做过测试,你老家的房间里有血迹,而你的衣服上的血液样本我们也已经采集送去化验,只要和你老婆的dna一致,就是铁证如山,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老实交代,你的杀人动机,我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伍峰平皮笑肉不笑,尽管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可在完整的化验报告出来之前,他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拍了拍袖子,把自己的身子挪的笔直,可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看着苏之淮。
有些人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明知道化验报告不久就会出来,可内心还是在骗自己,希望报告出错,希望有奇迹发生。
苏之淮见到伍峰平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虽然他向来不是那种认为自己是神仙就高高在上的人,可伍峰平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德行却是让苏之淮有些动怒。于是苏之淮慢慢走到伍峰平的身边,审讯室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脚步声十分有力,一步一步仿佛他在伍峰平的心上,让他惴惴不安。
伍峰平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苏之淮,他看不清苏之淮的容貌,只是这昏暗的光影下,一个挺拔有力的身影慢慢朝他走来。伍峰平的心脏开始加速,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仿佛心脏每跳一下不是往身体各处输送血液,而是将血液抽回似的。
苏之淮干净修长的指节搭在了台灯上,他倏地将台灯的方向转向伍峰平的脸,刚刚只觉得昏暗的灯光陡然变得十分刺眼,伍峰平一下子觉得头晕目眩,甚至有想吐的冲动,他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靠,可他却挪动不了半分。
“既然你不肯说话,那么我来说。”苏之淮的声音十分平淡,可此刻在伍峰平听来却像是一道催命神符,“你和你的妻子蒋丽云结婚多年,可她一直没有怀上你的孩子,而你是你们伍家混的最有出席的一位,于是你的父母在老家的村子里变得德高望重,他们希望你和蒋丽云早日生下孩子,继承伍家香火,我说的没错吧?”
伍峰平咬着嘴唇,低着眼眸,依旧是没有出声。
“可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人为,蒋丽云始终怀不上,于是你的父母对这位妻子意见很大,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委屈,还在背后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骂她是盐碱地,而你身为丈夫的默认了公婆的这种行为,这让蒋丽云十分痛苦。”苏之淮踱步到伍峰平的背后,双手搭在伍峰平的肩膀上,用力的捏了一下。
“于是各种流言蜚语在你们大邱村传了出来,很多人在背后议论你们夫妻,于是你的心里也开始怀疑,怀疑你的老婆是不是不能生育。后来你们夫妻关系变得十分紧张,而你也开启了中年老男人的出轨之路。”苏之淮说。
伍峰平终于忍不住了,他愤怒地用拳头砸椅子,并大声喊道:“我没有,我没有!”
苏之淮冷笑一声:“你没有?”
他将一沓文件扔在伍峰平的面前,伍峰平疑惑地望着他,下意识地翻开文件,只见伍峰平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开始发青。
“这是我们刚刚搜集到你在十五年至十二年前,这三年来出轨的各种证据,真有你的,跟你伍局长偷情的还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当然,这样的人也更安全,起码对方不会鱼死网破。”苏之淮说。
伍峰平的脸上开始滚烫,火辣辣的,他知道苏之淮正在盯着他看,更加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苏之淮见伍峰平的心理防线有所松动,决定加大攻势:“可就在这时,也就是十二年前,你的妻子蒋丽云突然怀孕,你们伍家上下喜出望外,而你也渐渐有所收敛,断了外面的莺莺燕燕,决定做一个好好先生。”
“蒋丽云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家庭,能嫁给你算是她高攀,你身为xx局长,自然是工作忙,应酬多,她替你照顾了家庭,也一直毫无怨言,甚至你的父母一直看不起她,她也没有向你吐过半句苦水。”苏之淮盯着有些崩溃的伍峰平,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但是就在昨天,你的堂弟伍峰岭告诉你,你的儿子并不是你亲生的,你勃然大怒,找蒋丽云质问,你们谈的非常不愉快,于是你一气之下将蒋丽云杀害,我说的没错吧?伍峰平先生。”苏之淮用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两声轻响似乎彻底击溃了伍峰平的心理防线,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就这样,伍峰平嚎啕大哭了近十分钟,才渐渐安静了下来。而苏之淮和小唐也任由其发泄,呆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苏之淮觉得整件事情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伍峰平带着抽泣声缓缓说道:“昨天夜里,我的堂弟伍峰岭悄悄对我说,孙必为道长用他的阴阳眼看到我的儿子伍安君祭拜先人时,先人牌位上出现的竟然是个荒蛮屠夫,他说只有嫡系子孙供奉的香火才能让先人享用,这说明我的儿子伍安君并不是伍家的血脉。”
“其实很多人都说安君长得不像我,可我一直都没怀疑过丽云,但是这话出自伍峰岭的口中,我便信了几分,这家伙向来是看不得我好,所以他对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必然是有把握的。于是我跑去质问丽云,谁知她竟然承认了……哈哈哈哈,她竟然就这么承认了……”伍峰平越说越激动,双眼睁得老大,眼神可怖,一时看上去有些狰狞。
“她还指责我当年出轨的事情,说为什么我们男人可以出轨,而她们女人就必须恪守妇道,就必须相夫教子?生不出孩子就要被婆家唾弃?为了证明不是她的问题,她也做了让她这辈子最后悔最羞耻的事情,然而也就是那一次,她怀孕了。”伍峰平闭上了眼睛,眼泪再次从他的眼角滑出。
“那后来呢?”小唐见他这副模样,决定速战速决。
“后来我很生气,我们打了起来,我用力将她推倒,把她的头撞在墙上,我掐住她的脖子,可丽云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我更加愤怒,抄起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朝她的脑袋上砸了过去。紧接着她安静了,她终于安静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伍峰平开始神经质一般抱紧了自己,眼神飘忽不定。
“我趁着夜深人静,用板车将她的尸体拖出村外,决定将她埋在深山之中,这样一来就没人发现得了她。可是……”伍峰平突然愣住了。
“可是你没想到,你的埋尸行为被纪锦棠躲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这就是人们常常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苏之淮冷冷地说。
“或许,当我找到纪锦棠来给翻修祠堂算好日子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是错误的了。”伍峰平低头抽噎。
“错,你一开始就错了,你已经错了十五年了!”苏之淮叹了一口气。
伍峰平在审讯室里抱头痛哭,哀嚎声在室内久久不能散去,那哭声中或许有后悔,有不舍,也有遗憾,可人生终究没有重来的机会,有些错误,犯了一次便会万劫不复。
伍峰平被移送至看守所,等待着检察院的起诉,当走出刑警队的那一刻,他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似乎将一切都说出来,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伍峰平的眼里没有了光泽,只有一滩没有生气的黑色。
谁也没想到,早上的那一次阳光竟然真的是伍峰平生命里最后一道阳光,因为当天夜里伍峰平便暴毙在看守所里,死因是心脏病发,看守所的同事以讹传讹,说是伍峰平鬼上身,被勾了魂。
苏之淮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心头就是一凉,他盯着档案上蒋丽云的照片,低声自语:“还不能平息你的怨气吗?”
他将照片从档案上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眨眼之间,照片在他的手上被不明而来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苏之淮的脸上闪过一个让人难以捕捉到的担忧,他望着窗外快满月的月亮,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英朗的轮廓上,仿佛他的身形与月光悄然融合,不留一丝痕迹。
伍峰平暴毙的消息在警局炸开了锅,同事们议论纷纷:“我刚刚去医院看过伍峰平近几年的体检记录,发现他根本没有心脏病。”
一个警员听到后下巴都要惊掉了:“没有心脏病怎么会心脏病发啊?”
“是啊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
“哎,我听说,伍峰平死状极其恐怖,有看守所的同事说,他死前一直在哀嚎,好像受到很大的惊吓。”
“我也听说了,还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看守所里的某个角落,席间还自言自语,好像在对着角落里的人说话。”
“难道是鬼?”
苏之淮从他们身边掠过,轻咳一声,那群警员立马鸟兽散,只剩下小唐一个人讷讷地望着苏之淮。
小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一个苦笑:“刘队。”
“一群大老爷们长舌妇一样在背后议论纷纷,像什么样子,都不用干活了!”苏之淮装模作样地说。
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瞒不过这位南方鬼帝大人的双眼,他只是不希望这种闹鬼的传言在警局里发酵,事情传出去不但引起人们的恐慌,还容易让民众以为他们警察在唯物主义观的指导下,还偷偷信奉鬼神之说。
小唐一脸委屈:“刘队,我只是个听众啊,我一句话也没说。”
苏之淮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小唐像个小奴才似的立马跟了上来:“哎,刘队,我知道你神机妙算,这伍峰平的死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啊?他根本就没有心脏病。”
苏之淮驻足,回头看了小唐一眼:“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弄得清楚,说不定他就是死前突然心脏病变呢?反正伍峰平已经承认了自己杀死蒋丽云,那么我们也算是抓到了凶手,给死者一个交代了对不对?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在咱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了。”
“可是,可是大邱村还有个案子呢,那个伍老九,他不是吊死在自家院子里吗?法医和痕迹检验那边怎么说?”小唐不依不饶,他始终觉得这个大邱村怪怪的,昨晚他进去的时候,就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跟着苏之淮的小唐也算是见到了很多怪事,这让他也变得敏感了起来。
“法医裁定,排除他杀的可能。”苏之淮说。
“自己上吊死的啊?”小唐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能有什么爆炸性的定论,结果弄了半天是自杀。
苏之淮拿手上的文件在小唐的脑袋上轻轻一敲:“你个小家伙,你以为满天下都是奇案啊?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小唐笑起来:“没有没有,不说了,刘队,我去干活了!”
小唐撒腿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
苏之淮看着小唐远去的身影,轻笑了一声:“不是我不想抓凶手,是根本抓不了啊!”
伍峰平是杀害自己妻子蒋丽云的消息当天就传回了大邱村,这个消息似乎比他暴毙在看守所更加爆炸,村子里的人都心怀鬼胎,有的人冷漠,有的人激动,有的人觉得羞耻,有的甚至有一丝喜悦。
纪锦棠和孙必为两人靠在院子的围墙门口,静静地注视着院子里的村民议论纷纷。
“哎,看见没,这就是人性。”纪锦棠轻蔑地笑了笑。
孙必为虽然年长,可长时间的修行让他保持着单纯的心境,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纪锦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望着纪锦棠。
纪锦棠瞟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昨天还是被人簇拥的局长,今天就变成阶下囚,还突然间去世,你看看这群村民的反应。”
孙必为这才反应过来:“这群村民,大约是瞧着伍峰平地位高,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吧。”
“看来你这个老匹夫也不算蠢嘛!”纪锦棠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