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纷纷退避三舍,席间他们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那力量十分温暖,带着一阵极其沁人心脾的芳香,不知不觉中,人们心中充满了虔诚,仿佛灵魂都被洗礼过一样,刚刚的惊惧,慌张,愤怒统统消失了,此刻他们的心中只有平静。
孙必为原本急促暴跳的心脏逐渐缓和,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手上的石头传遍全身,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女鬼王退后了几步,她卯足了劲,一挥衣摆,卷起一阵气流,将孙必为手上的石头打翻在地。
随着石头落地,头顶漆黑的天空亮起一道白光,光芒像一团苍白的火焰,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女子从天而降,众人闻到了一股庙宇里才有的檀香味。那味道充斥着大邱村的每一个角落,花草树木陡然挺直了腰,就连袭来的徐徐微风,都带着温和的力量,犹如轻轻抚在心头的手。
白衣女子面容极为清冷,好似一朵雪山上盛开的莲花。只见她缓缓走到纪锦棠的身边,将他搂在怀中,一个极轻极柔的吻落在了纪锦棠的嘴唇上,纪锦棠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道白影出现。
那一刻他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却很温和的力量遍及全身,他觉得那力量十分熟悉,还包裹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香气与血腥气一同窜进了纪锦棠的鼻子,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多了。
白衣女子轻轻擦去纪锦棠嘴唇边上的血迹,好像是在看一个绝世珍宝一样盯着纪锦棠惨白的面容,眼神里带着克制的眷恋之情。
这场景不仅看呆了大邱村的村民,也让纪锦棠身边的孙必为惊掉了下巴。
他几乎可以笃定,纪锦棠不是一般的人,这人不仅和地府的判官称兄道弟,而且危难时刻还有个不知名的仙女来救驾,这简直是混迹于三界六道啊!孙必为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世间的漫天神佛都要给纪锦棠几分薄面。
这凡人真是当得带劲儿!
“姑娘,你……你是?”孙必为唯唯诺诺,试探性地问。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纪锦棠的朋友。”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高山上流下的清泉,听上一句,觉得灵魂都飞升了。孙必为着实大为震惊,他心里暗自想着,朋友?朋友还能直接对着纪锦棠的最亲了上去?这是哪门子朋友?这样的朋友给贫道来一沓好吗!
就在这时,纪锦棠忽然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见到白衣女子的那一刻,他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大慈天女笑着说:“转念石在接触到你血迹的那一刻,我便感知到你有危险,说来还是要多谢这位道长,要不是他把你的血迹沾到转念石上,我未必会知晓。”
纪锦棠和大慈天女一同望着孙必为,那老道士竟然害羞了起来,他一摆手,慌忙地说:“不必谢我,不必谢我,也是大侄子福大命大!只是凑巧,只是凑巧!”
纪锦棠大笑,然而这个笑的动作太猛,以至于他的气管不顺畅,又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浓稠的血腥味还是堵在他的嗓子眼。
大慈天女将他扶了起来,缓缓地说:“是谁把你弄伤的?”
纪锦棠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没有发现蒋丽云的踪迹,然后目光最终落在了女鬼王的身上,叹了一口气,不咸不淡地说:“我想大约是被这个八婆给吞了吧。”
大慈天女大约是爱纪锦棠爱得失去了理智,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骂脏话也听起来格外顺耳。
女鬼王大约是不知道“八婆”是什么意思,竟然无动于衷,几秒钟后,她毫不客气地说:“不知阁下是哪位?”
纪锦棠抚额叹息,这女鬼王竟然连地藏六使者都不知道,当真是关在铜镜里,啥也不知道,只知道修炼去了。
纪锦棠笑了笑:“她你都不知道,你在鬼界还混个屁啊,听好了!她就是地藏王菩萨座下六使者之一,渡化修罗道的大慈天女,慈音姑娘!”
这话没把女鬼王吓到,倒是把孙必为吓了个半死,他有一种自己被雷劈中的错觉。
纪锦棠的语气十分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自豪与骄傲,好像这大慈天女是他的女朋友一样,但这个“女朋友”却又给他的面子暴涨。
前几天,这熊汉子给自己引荐了地府阴律司的判官,今夜又招来了佛门中的大慈天女,他双腿发软,差点摔倒。
女鬼王大约是孤陋寡闻,她根本不懂地藏六使者是什么意思,只听见她鼻子里嗤一声:“什么天女,今天谁敢阻止我,就算是阎王爷来了,我也照样遇神杀神!”
纪锦棠心里头嘀咕了一圈,暗暗骂道:还真会比喻,地藏六使者的实力和水平,其实真的就跟阎王爷差不多,当真是巧合。
女鬼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的橙色光芒逐渐退去,仿佛是即将熄灭的白炽灯泡,可当橙光熄灭后,又隐约有紫光一闪而过。
这一幕被纪锦棠三人都捕捉到了。
几人心里头一慌,这女鬼的戾气是有多重?可以在中元节这天,仅仅吸收了一个青眼鬼将的魂魄,既而跃迁至鬼帝的水平。
纪锦棠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鬼帝啊!那可是跟苏之淮一个水准的家伙了,纵使当日他使阴招,打败了秦广王,可是今天面对眼前的这个女鬼,不知道他和大慈天女联手能不能将她收拾了。
他越想越来气,这地府的人竟然能放纵一个戾气如此深重的女人在阳间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当真是尸位素餐。
大慈天女走上前,缓缓地说:“这位姑娘,你的冤屈,你的痛楚,你其实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解决,既然你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何必为了这几百年前的事情而钻牛角尖呢?”
女鬼闷哼一声:“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哪里懂得我们人间的疾苦,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你不懂吗?”
纪锦棠想笑,这女鬼的文化水平还挺高,可见生前说不定是个千金小姐。
大慈天女沉默了几秒钟:“人间的确是有众多苦难,可每个人都在苦难中挣扎,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受苦的,可是受苦也有受苦的不同方式,我们可以苦中作乐,历经千辛万苦换来的快乐才是最最真贵的,姑娘,你放下执念吧,你若因为执念而杀害无辜,就算来日到了地府,也会因为违反天道而永不超生的。”
女鬼的笑声肆虐:“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杀的都是有罪之人,伍家所有的血脉都该死!他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应该去地狱里接受惩罚!”
听到这话,大邱村的村民们开始议论纷纷,伍家子嗣吓得魂不附体,原来这个女鬼是针对他们伍家血脉的,而不是姓伍的人则松了一口气,瞬间变成看戏的人。
伍家人甲慌张地说:“这可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死啊!”
伍家人乙带着哭腔说:“我们祖上就算犯了什么错,一代事一代了啊!”
伍家人丙点头如捣蒜:“我也没办法啊,我出生就是伍家人,我又有什么罪呢?”
这话仿佛被女鬼王给听到,她怒斥一声:“你闭嘴,你投胎在伍家,这就是你的罪!”
话音刚落,她便飞身朝着伍家人丙冲了过去,她速度快如闪电,带起凄厉的劲风,呼啸而过,众人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只觉得身旁有气流卷过,眨眼之间,女鬼王便掐住伍家人丙的脖子,轻轻一扭,那人便再也没了气息。
女鬼王的这个行为让大邱村炸了锅,众人“哇”得一声纷纷逃窜,像是往水里浇了滚油,众人四散逃去。
一时间兵荒马乱,叫声连天,女鬼王怒吼一声,周围是山石崩塌,烟尘四起,震耳欲聋。
她将那具尸体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一声闷响过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纪锦棠眼见一个无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陡然间怒火中烧。
大慈天女不忍心再生灵涂炭,她腾空而起,与女鬼王纠缠在了一起。
两道身影在空中相互厮杀,一时间竟然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纪锦棠冲着大慈天女大喊:“慈音姑娘,你小心点啊,这家伙已经跃升为鬼帝了!”
纪锦棠心急如焚,他很怕大慈天女会在这女鬼手上吃亏,毕竟紫眼鬼帝乃鬼中最高等级,阎王爷都畏惧三分。
纪锦棠见战况焦灼,大慈天女与女鬼王相互对掌,掌心相撞,产生极大的冲击波,将四周的花草树木拦腰折断,河水掀起数十米高的浪,不远处的山石产生巨大的裂缝,大地都在剧烈摇晃。
孙必为见到了女鬼王的残暴,轻而易举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了一个人,瑟缩在一旁像一只弱小的鹌鹑,一动也不敢动。
他又抬眼见到大慈天女与女鬼王激烈的打斗,只觉得天地都在颤抖,漫天的繁星都像被两人击碎了似的,他视野里几乎都能看见散在空中的星屑。
华光阵阵,天崩地裂,大慈天女将长袖一甩,一道看不见的气流携着极强的力量摧古拉朽地将所到之处万物融化,直直扑向女鬼王。
女鬼王也不遑多让,双手合十,掌心处燃起一道金光,将那团气流硬生生给挡了下来。她一个猛虎扑食,伸出利爪,目标竟是大慈天女的脖颈处。
大慈天女眸光一闪,身形宛如漆黑夜空下的一条白蛟龙,一晃而过,转眼间就来到了女鬼王的身后,她一掌拍在女鬼王的背后,女鬼王只觉得一阵剧痛,有分筋错骨之感。
她随即一阵怒吼,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她的背后涌出,将大慈天女逼退数十米远。
天旋地转之间,孙必为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神仙打架,他在心里默念道:邪不胜正!邪不胜正!他不停的祈祷,他从未如此虔诚过。
纪锦棠见战况焦灼,不知不觉一个健步飞身而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骨骼轻盈,孙必为总觉得他好像有轻功,似乎是能飞的样子。
纪锦棠拳脚功夫上别的本事没有,就胜在自己敏捷灵巧,经常能在绝境之中找到机会,全凭他这轻柔的身段。
只见他爬上祠堂的屋顶,盘腿坐下,气定神闲,好像是入了定的老和尚那般悠闲自得的模样。
他掏出终极大杀器挽灵笛,他将挽灵笛移至唇边,森然的指节随即在音孔处缓缓跳动。一阵极其尖锐的笛音就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孙必为听到这笛音心里头就猛地一沉,他觉得这笛音好像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杀意。
女鬼王的耳膜几乎要被这笛音给戳穿,一时间分了神,接连挨了大慈天女几掌,节节败退。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女鬼王一面应付气势汹汹的大慈天女,一面愤愤不平地骂道。
纪锦棠没有理会她,他甚至加快了笛音的节奏,尖锐的笛音犹如一张无边无尽的网,将女鬼王牢牢捆住。
“今天老子是来收拾你的,又不是跟你切磋武艺,谁跟你讲究一对一单挑?还以多欺少,真以为自己是武侠片里那些愚蠢的男主角啊?”纪锦棠在心中暗自想着。
那看不见的网好似钢索制成,在女鬼王的身上割出一道又一道伤口,战场一时间扭转了局面,女鬼王浓稠的黑血溅起几尺高,然后又洒落一地,地上的砂石都被烫成一片焦黑,发出滚油爆裂的响声。
孙必为吃了一惊:“这他妈太可怕了吧!”
女鬼王把心一横,她奋力抖了抖身子,将自身的法力倾泻而出,强大的阴气将整个大邱村笼罩,无数冤魂如蝇逐臭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口中滴着涎水,怒目注视着在场所有生灵。
大慈天女一时间被这阵仗分了神,她又担心起无辜的村民了。
纪锦棠陡然间睁开眼,见到此情此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凄厉的冷笑,他不会再给女鬼王机会了。
纪锦棠渐渐放缓了曲调的节奏,变得极为空灵和悠扬,祠堂底下的孙必为抬眼望了一眼纪锦棠:这大侄子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突然杀意骤然减弱了不少?
这舒缓的曲子几乎不带任何杀意,好似溪流悄悄抚上发肤,凉凉的,柔柔的,让人有一种在曲子里沉沦的错觉。在场众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一个近乎享受的表情,他们的身心好像都得到了舒缓,这一场变故渐渐变成他们脑海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大慈天女眉头轻蹙,回头望了一眼纪锦棠,她也一时间搞不清这个男人在想什么。曲子越来也缓慢,也越来越轻,宛如一位低声哭泣的少女那般较弱与无力。
女鬼王渐渐放松了不少,这曲子的确也让她觉得舒服,她甚至很想跟着曲子跳一段几百年前跳过的舞,那个他深爱的人以及爱着自己的双亲,仿佛一瞬间历历在目。
她看见父亲严厉的表情,尽管脸上十分冷漠,可眼里是无尽的温柔和宠溺,母亲坐在她的床前,轻轻抚摸着她轻柔的发丝,而她就这么趴在母亲的膝上,就想一辈子活在母亲的爱意当中。
而那个英俊的男人,那是她一生所爱,她看见了第一次在上元节的夜里,华灯初上,绚丽多彩,那个男人站在桥上,那一回眸,是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
渐渐的,男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可表情越来越恶毒,只见他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奋力挣扎,却怎么也逃脱不了那个男人的魔爪。
画面崩碎,无数恶鬼像是吃错了药一样,朝着女鬼王扑了过去,女鬼王的身边有无数火球腾空而起,火光冲天,恶鬼被火焰卷了进去,身形变得异常高大,犹如嶙峋的巨石当空砸下,女鬼王还没从曲子里缓过神来,就被无数恶鬼压在了身下。
笛音终于停止了,纪锦棠脸上的笑意渐浓,只是这笑容里或多或少有些无奈和疲倦。
孙必为和大慈天女注意到笛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纪锦棠一眼,看见男人脸上的笑容,顿时目瞪口呆。
纪锦棠冲他们点了点头,于是单手撑着身子,一个翻身纵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差点没站稳,以至于他想在大慈天女面前装逼没有成功。
大慈天女飞身而起,来到纪锦棠的身边:“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纪锦棠似笑非笑:“死不了,慈音姑娘放心!”
他不经意间的抬眼,却对上了大慈天女眼里的一汪清水。
纪锦棠的心头募地一颤,那清泉好像从大慈天女的眼里直接流进了自己的心里。那种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的心扑腾得厉害,一时间也说不上为什么。
好在孙必为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宁静:“大侄子,你刚刚用的是什么招数?太帅了,我甚至以为你要放弃了,那曲子……”
纪锦棠好像知道孙必为想问什么,直接把话接了过去:“是咏吟调!”
大慈天女和孙必为一同疑惑:“咏吟调是什么?”
“那是一种类似于反弹的招数,借力打力,若是对手的阵法里的能量越强,咏吟调的威力越大,同时,咏吟调极其舒缓的曲子能让对手陷入走神的状态,可以打得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刚刚这女鬼王散尽全身的阴气,引来的恶鬼若是沾染了这阴气,必定狂性大发,我若不用这一招,这大邱村恐怕必定血流成河。”纪锦棠的气息有些虚弱,他大约是真的累了。
孙必为暗自佩服,原来每一步几乎都踩在纪锦棠心里的节奏点上,好像这女鬼王每一次的招数,他都有本事化解,这男人漫不经心的笑容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