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冥海龙王

河岸上魅影草随着阴风摇曳，扶桑树叶哗哗作响，时不时有黑鱼从忘川河里跃起，在空中华丽地转个身，又一头扎进河里。

猩红的忘川水犹如一条带血的丝带，横穿整片九幽大地。

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到忘川河边，对着忘川河大喊：“纪锦棠！”

他的声音被大风吹得很散，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虚空之中，连喊了好几遍，忘川河水里始终无人应答。

他眉头紧蹙，双手紧握拳头，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脉络几乎都要蹦出来。

“千万别出事啊，二弟！”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担忧一个人的心情了。

忘川水里他的倒影，似乎抖动得更加厉害，就连冤魂和鱼儿都不敢靠近。

河水中心处猝不及防地冒起气泡，好像那底下有火山口似的，河水瞬间像是沸腾了起来。紧接着，一条黑色的巨龙从河水里抬起头，把郁垒吓了一大跳。

郁垒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巨龙，片刻后，他双眼猛然睁大，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喜悦。

只见那条巨龙的脑袋上趴着一个人，竟然是纪锦棠，郁垒几乎都要喊出来了。可他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这条巨龙面前，他依旧装得很淡定。

“郁垒，你竟然也会这么好心？”那条巨龙忽然开口说话。

“老家伙，你什么意思？”郁垒咬牙切齿。

巨龙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身子靠近河岸，低头将纪锦棠放在河岸上，用脑袋将昏迷不醒的纪锦棠推到郁垒的身前。

纪锦棠全身都被泡白了，是那种毫无血色的白，浑身上下没几处地方是完好的，血迹斑斑。

郁垒赶忙蹲下，检查纪锦棠的伤口，发现都是些细小的皮外伤，这才放下心。

巨龙扭动着他笨拙的身子，仰天长吟，接着开口说：“我什么意思，郁垒大人自己心里明白，当年你做了什么，你又把谁推下了忘川河，大人应该还记得吧！”

“冥海龙王，当年的事，你怎么会知道？”郁垒有些心慌，这个他一生不愿意再启齿的事情，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知晓。

冥海龙王大笑起来：“这世间上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龙王，这幽冥水域自然也不例外，我们神龙一族本属于妖门，只是先祖应龙大人成为了神族，我们龙族自然鸡犬升天，本王负责保护幽冥大地上任何一片水域的平安，本王虽然当年没有亲眼见到郁垒大人是如何将已经死去的神荼大人推下水，可忘川河里的虾兵蟹将总会有瞧见的，既然他们知道了，本王知道又有何稀奇呢？郁垒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年既然可以狠心杀了神荼大人，今日就不必在我面前对纪大人假惺惺地关怀。”

郁垒看着差不多是个死人的纪锦棠，心里头五味杂陈，他低着头，半晌才开口：“当年的事情是意外，我根本没想……没想杀他。”

冥海龙王嘲笑道：“别为自己找借口了，你今日能登上鬼祖宝座，完全就是踩着神荼大人而上位的，当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可事实摆在眼前，你不但杀了他，还将他抛入忘川河，这忘川河没和河床，没人知道忘川河底在哪里，你毁尸灭迹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了。”

“你闭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熬深，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的底线，本座身为九幽鬼祖，岂容你一再放肆？”郁垒冲着冥海龙王熬深怒吼。

熬深丝毫没给他面子，继续说：“郁垒大人，你的确是九幽鬼祖，但是你要知道，妖门根本不归你管，更何况是我们神龙一族，说白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本王也没兴趣知道。”

郁垒轻蹙眉头：“你救我二弟难道不是为了威胁我？”

熬深大笑，那一双龙目亮得惊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把别人想成什么样，郁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卑鄙无耻，我救纪锦棠，那是我们神灵一族该做的事。”

郁垒大惊：“该做的事？”

“也不怕告诉你，纪锦棠虽然魂魄是你二弟轮回而来，但是他的身躯，却是女魃后裔，当年我们神龙一族的先圣应龙大人在涿鹿之战后，就答应过女魃，以后神龙一族世世代代，当女魃后裔出现危机的时候，而我们神龙一族又有能力之时，护他们一时周全。”

熬深摆起他的龙尾继续说：“郁垒大人，人我已经平安将他送上了岸，可是纪锦棠伤势不轻，倘若大人你还有半分良心，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郁垒忽然走到河岸，虔诚地跪下，对熬深三叩首，真诚地说：“熬深大人，我真心的感谢你救了我二弟，没让他再一次尸沉忘川河，神龙一族的大恩大德，本座没齿难忘，倘若有一天神龙族有需要用到本座的地方，请熬深大人开口，本座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熬深被他吓了一条，本能地把长长的龙身往忘川河中心挪了几分，笑着说：“郁垒大人你这又是作何？我说过，救纪锦棠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应龙大人与女魃的约定而已。”

郁垒缓缓站起身：“不管怎么样，今日的的确确是你救了我二弟，我在酆都城感应到此处有异样，又察觉到二弟身在幽冥，我远远就瞧见是大力使者一拳将他打入了忘川河，可我赶到河岸，根本不见他的踪影，当时我真的很怕，我很怕再一次看见二弟死在我的眼前。”

熬深一时间觉得有些诧异，这传闻中阴险狡诈的郁垒，竟然也有真挚的一面，他心里有些犹豫，可能当年他杀死神荼，的确是意外吧……可是葬身夜幽海的酆都大帝和崔珏，又是怎么回事呢？熬深忽然有一种感觉，总觉得酆都大帝和崔珏的死，很可能不是郁垒干的。

“得了得了，郁垒大人，今日的事情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也不要觉得你欠了我们什么，不管你这九幽之主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既然到了你的手上，我奉劝你一句，做你该做的事情，位置越高，责任越大，地府手掌轮回，统管世间一切生灵的生死，权力大得很，你这鬼祖的位置能不能坐稳都是另说，还请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熬深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忘川河中，掀起的水花犹如惊涛骇浪，无情地拍打着河滩。

郁垒看着河水有好一会儿，才踱步到纪锦棠的身边，他忧心忡忡地解开纪锦棠的衬衣，触目之下，遍体鳞伤。

只见纪锦棠背上有个巨大的淤青，胸口处也是一片通红。

郁垒近乎咬牙切齿：“二弟你放心，这个仇为兄的一定替你报。”

说完他凝气念力，双掌推在纪锦棠的背上，将精气从掌心推至纪锦棠的体内，半晌过后，纪锦棠的脸色开始好转，逐渐恢复了血色，这才看着像个活人了。

李须儿和豹尾率领着众阴差姗姗来迟，他们就像是电影里永远赶不上剧情的警/察。

李须儿和豹尾气喘吁吁，见到郁垒在给纪锦棠渡气，他们赶忙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惊扰了眼前的这尊大神。

豹尾指挥者身后的阴差，压低了声音：“你们先行撤退，我和李须儿在此即可。”

阴差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去，简直是打了一趟完美的酱油。

李须儿环视了四周，发现宝藏天女、大慈天女、持宝童子以及慑天使者通通不见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郁垒见二人前来，立马收功，将纪锦棠扶到扶桑树下，严厉地说：“李须儿，今日一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须儿一字不落地将事情告诉了郁垒，郁垒气得脸都白了，大声骂道：“罗酆六天宫魔王死心不改，佛门鬼族虎视眈眈，真当本王是好欺负的，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九幽万里之地，加强巡守，另外，豹尾，马上带领四值功曹，前往虚妄之海，务必救下赤发鬼王，地府不可再损兵折将。”

“是！”

豹尾迟疑了一会，看了一眼扶桑树下的纪锦棠，又说：“郁垒大人，锦棠兄……”

郁垒募地呵斥：“大胆，锦棠兄也是你叫的？”

豹尾心里猛地一沉，便不再说话。

李须儿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端倪，给豹尾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走。

豹尾对郁垒拱手行礼后，便匆匆离去。

李须儿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到郁垒直奔扶桑树下，将纪锦棠背了起来。

“郁垒大人，让小神来吧，小神可化形。”

郁垒一摆手：“不用，本王自己来！”

李须儿简直惊呆了，堂堂九幽鬼祖，竟然对一个凡人这么上心，这简直是将李须儿的世界观给击碎了。

莫非纪锦棠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李须儿忽然想起刚刚在虚妄之海里的场景，纪锦棠的眼睛里分明就有紫光一闪而过，紫眼鬼帝？

李须儿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郁垒的背影。

郁垒忽然回过头，眼神里有些疲倦，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你跟我来一趟酆都殿。”

李须儿赶忙跟了上去。

郁垒将纪锦棠安置在酆都殿的后堂，让阴差好生照顾，自己便来到大殿，坐了下来。

李须儿这种末流小神，还从未到过酆都殿，一时间有些迷茫，流光华彩的酆都殿，让他一下子有些不适应，他唯唯诺诺，动也不敢动，只是跟个雕塑一样站在殿下。

郁垒忽然拿出一颗宝珠，对李须儿说：“鱼鳃，这里有一颗提升你修为的念珠，本座现在赠予你。”

李须儿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他疑惑地问：“赠予我？郁垒大人，无功不受禄，小神怎么能收大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郁垒大笑：“今日你对纪锦棠的帮助，就足以受得起本座这份礼。”

李须儿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纪锦棠与郁垒之间必定有什么瓜葛，但是他不敢问出口，只是跟着郁垒笑起来：“既然郁垒大人肯相赠，那小神就却之不恭了。”

“对了，大人，这魄之石……”

郁垒这人总喜欢打断别人：“魄之石，本座根本不在乎。”

“但是魄之石足以对抗魂之石，这东西若是落在他人之手，恐怕酆都地府会有灾难。”李须儿认真的说。

“酆都地府有本座在，就不会有事！魄之石的事情，本座会想办法解决。”郁垒说。

李须儿也对郁垒有所改观，这堂堂九幽鬼祖，自从见到纪锦棠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曾经为了权力可以不顾一切的人，竟然也突然变得有人情味了。

可李须儿不说清楚心里头也有些不甘，他继续说：“大人，传言魂之石在十殿阎王的手上，至于是哪一位，没人知道，不过我想纪大人应该知道，一会儿纪大人苏醒过后，大人一问便知，至于这魄之石，乃是纪大人用尽毕生法力，从虚妄之海的海水里析出来的，纪大人也是想得到魄之石，来对抗魂之石，可如今却下落不明，我想魄之石已经再次溶在了水中。”

“你是指忘川河？”郁垒问。

“不错，忘川河水注入到虚妄之海，刚刚纪大人一直用自己的身子护着魄之石，没让那精石再次溶解，可纪大人遭到几位地藏使者的伏击，身受重伤，我想着魄之石大约是掉入了忘川河里。”李须儿摸着自己的长胡须，缓缓地说。

“也好，若是溶在了忘川河里，也没人再能找到，冥海龙王那点微末的道行，肯定是没我二弟……”郁垒顿了顿，“没有纪锦棠这么强大的实力，能够从忘川河中析出魄之石。”

“那这魄之石，大人就打算让他一直留在忘川河中？”李须儿有些不解，明明是蕴藏巨大力量的精石，为何这郁垒就是没兴趣呢？待纪锦棠醒来后，让他再去水里召唤一次不就行了？

“就让它永远留在忘川河里吧，日子一久，溶有魄之石的忘川水，总会再一次回到虚妄之海，一切就又恢复了原样，魄之石一出，整片幽冥大地乃至三界六道，不知道又会引起多大的骚动。”郁垒叹了一口气。

“可是……”

郁垒一挥手：“别在可是了，你知不知道这魄之石极阴极寒，若是纪锦棠再动用法力召唤魄之石，他这条命估计就没了。”

李须儿赶紧闭了嘴，心里暗自嘀咕，难道这世界上就不能有其他人能从忘川河里析出魄之石了吗？

不过他一想也对，召唤魄之石，需要极强的阳气和纵火之术，而纪锦棠的身子本来就接触过魂之石，这样一来，全天下恐怕没几个人是符合条件的了。

李须儿没有再说话，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郁垒魂不守舍地盯着后堂的方向看着，只见他的脸上早就没了曾经的煞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自责和懊恼。

郁垒半晌才回过神，对李须儿说：“你先行退下吧，今日之事，包括纪锦棠人在酆都殿的事情，不可对其他人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须儿战战兢兢地说：“小神明白，小神明白，小神先行告退了。”

李须儿走出酆都殿，长吁一口气，他脑子里思绪流转，这纪锦棠究竟是什么人呢？能让郁垒这么关心，他眼睛里有紫光闪过，那肯定是鬼帝的实力没错了，只是这鬼帝为什么会托身在凡人的身上呢？

李须儿穿过酆都鬼城的大街，走出鬼门关，一转眼就来到忘川河畔，他在脑子里把跟郁垒有关系的鬼帝通通过了一遍。

那个神秘莫测的南方鬼帝已经被中/央鬼帝暴露了身份，五方鬼帝的拼图已经完整了，难不成是被轮值的鬼帝大人？

李须儿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那几位轮值的鬼帝他也见过啊。

忽然，豹尾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死道士，你在想什么呢？”

豹尾脸上永远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这让李须儿十分羡慕，他羡慕这种思想简单的家伙。

见到豹尾，李须儿才想起赤发鬼王，刚想开口，豹尾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直接开口：“你放心，赤发鬼王没事，魁隗见到我们都赶来，吓得撒腿就跑，一定是被本帅的实力所吓退了。”

李须儿懒得戳穿他，堂堂罗酆六天宫之首的魁隗，就连十大阴帅之首的赤发鬼王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畏惧他这末流的小神呢？

李须儿猜测，是其他三位魔王将纪锦棠烧死一个魔王的事情告诉了魁隗，外加上地府这边人多势众，他们一时觉得占不到便宜才撤退的。

不过李须儿实在看不惯他这种吹牛的行为，凑到他耳边问：“敢问豹尾兄赶到虚妄之海的时候，对方是只有魁隗一人，还是有四人？”

“你怎么知道？神机妙算啊！”

李须儿没有再说话，笑着跳进了忘川河里。

豹尾见他最后的笑容很像是讥笑，冲着忘川河破口大骂：“你个死道士，你笑什么呢！小心淹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