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为和李小飞二人前后走了不知道几个小时,依旧在这片山谷里打转转,感觉自己好像永远被困在这里了。
李小飞战战兢兢地说:“怎么一直在这里啊,这里到底有多大啊?咱们不会出不去了吧?”
孙必为心里也有些发慌,可他嘴上却不显山不显水,他知道这时候若是自己再跟着一起慌,李小飞就更加痛苦了:“幽冥之地广而无边,我们现在一时半会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先走着看吧,反正刚刚我们也吃了一顿,不会饿死的,你放心吧。”
李小飞一脸惆怅地看了孙必为一眼,孙必为笑着说:“咱们命大着呢,死不了的!”
老道士这句话,就好像给李小飞打了鸡血,他整个人一激灵,冲着漆黑的旷野撒丫子就往前冲,孙必为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冲李小飞大吼:“你不是有阎王令吗?李小飞!”
李小飞忽然刹车,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兜里揣着阎王令竟然自己都给忘了,还要孙必为来提醒自己,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慌忙从口袋里拿出阎王令,冲着孙必为笑了笑:“你来还是我来?”
孙必为一头雾水:“我来什么?”
“这里阴森森的,我有些害怕,我怕我不能聚精会神,到时候召唤就失灵了。”李小飞讷讷地说。
孙必为很想一拳呼在他脑袋上:“我他妈又不会用!”
李小飞连声应和:“哦对对对,还是我来吧!”
李小飞集中注意力,尽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幽冥大地又怎样?鬼又怎样?又不是没见过鬼,自己还用黄纸符烧死过几个小鬼呢,怕什么!
他在心里是这样劝说自己的,可是他的牙关还是不听使唤,咯咯作响,双腿打摆子似的直哆嗦。
或许他这些反应都是出于人类的本能,不受自己精神的控制。自古以来,人类基因里对未知都是恐惧的,对黑暗也是恐惧的,他俩这下倒好,不但未知,而且黑暗,能不畏惧吗?
好在李小飞并不是第一次使用阎王令,这令牌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发出微弱的荧光,紧接着从令牌身上传来一阵细小的轰鸣声。
半空中开始有黑雾凝结,不到一分钟,便从黑雾里走出几个阴差,见到李小飞便跪下行礼:“给大人请安!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孙必为喜出望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心想着阎王令真是好用,改天也得向苏之淮要一个过来,没道理李小飞可以有他不可以。
李小飞慌慌张张地刚准备开口,却异变陡生,几个阴差忽然就僵在原地不动了,不一会儿就被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热风给吹散了。
李小飞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幽冥之地怎么会忽然刮起热风?而且这热风掠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竟然是滴水成冰般的阴凉。
李小飞吓得将阎王令往地上一扔,大声嚎叫了起来。
孙必为盯着阴差化为齑粉的方向,看了很久,又瞧见李小飞几乎处于癫狂的状态,他缓缓走上前,将阎王令拾了起来。
他拍了拍李小飞的肩膀,十分冷静地说:“问题可能不是出在阎王令身上,而是这片区域。”
一直处于提心吊胆状态下的李小飞听到这话后,更是脑袋炸裂,这区域怎么了?
孙必为环视四周,缓缓地说:“这地方就像是个盆地,里头的东西出不去,外头的东西也进不来,若是没有飞行能力,估计就是会被环山挡在外头,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李小飞一脸惊恐地望着他:“老道士,你没事吧?这还是个好地方?”
突然,前方大山之中有光亮起,那光虽然不强烈,但在幽冥的夜空下却十分耀眼。金光一下就攫住了两人的目光。
“那是什么东西?”李小飞问,
“我就是说这是个好地方,你瞧,这不就出现了吗?”孙必为凝视着那光的方向,心里头竟然升起一丝莫名的庄严神圣之情。
李小飞也鬼使神差地往那光亮处走去,越走近,越觉得温暖,就好像是有一股暖流,顺着幽冥冰冷而寂静的虚空,从山里缓缓散开。
刚刚还打哆嗦的李小飞一下子就不那么紧张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希望。
这光看上去好像很近,近得像是伸手就能抓住似的,结果却十分遥远,他们气喘吁吁地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才接近那亮光。
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一片金灿灿的,这里连树木花草都被镀上了一层金。
李小飞和孙必为两人走近后,眼前的场景几乎让两人彻底惊呆。
映入眼帘的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闪着金色光芒的长弓。弓身通体金色,上面刻着仿佛是上古时代的经文,弓弦笔直地悬在身后,可很奇怪的是,这把弓竟然没有箭。
金光洒在二人的身上,有种灵魂都被洗涤过的感觉,李小飞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温泉之中一样,那种舒缓,从身体到灵魂,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是自己真正归于虚空一样。
两人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可是就是情不自禁地心之向往,这把弓好像有某种魔力,让人难以抗拒。
孙必为缓缓伸出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手,他就是本能地想看看这把弓。
忽然一道金光迸发,强光刺眼,将孙必为弹开数十米远。
老道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十分狼狈地趴在地上,叫苦连天。李小飞慌了神,他赶紧冲过去将孙必为扶了起来:“老道士,你找死呢。”
孙必为不服气地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说:“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散架了,这弓到底什么来头?还碰不得了。”
孙必为准备再次尝试,结果被李小飞一把拦下,李小飞揪起孙必为的衣领:“老道士,再来一次你就离去西天不远了!”
“贫道是道门的,我不去西天的!”孙必为简直就是老年版的纪锦棠,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贫嘴。
李小飞忽然严厉地对他说:“要来也是我来,你先闪一边去,要惜命你懂不懂!”
孙必为抬头无意间撞见了李小飞的眼神,他觉得李小飞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他的目光不但锋利,而且异常坚定,孙必为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李小飞,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本能地退避三舍。
李小飞看了一眼那把金灿灿的长弓,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缓缓伸手,奇迹竟然就这么发生了,李小飞竟然可以拿起那把弓。
当弓身握在李小飞手中之时,一道金光将他俩包围,炙热的火焰在四周燃起,火风直冲天际。
孙必为见李小飞一动不动,只有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李小飞能看见而他自己看不见的。
他刚准备走上前去,金光像是一颗流星,带着他们以火箭般的速度直冲幽冥天际。
眼前无数道流光闪过,孙必为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成仙,竟然心情十分愉悦,直觉告诉他,这把弓应该不简单,并且不是来害他们的。
果不其然,他们竟然在几秒钟之内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家里,两个人咣当一声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把房里的纪锦棠给惊醒了。
纪锦棠虽然身上有伤,但是他睡觉从来不会很死,愤怒地冲出房间像是一头捕猎的狮子,他顶着一头的乱发,冲着两人吼:“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见两人都不出声,纪锦棠觉得有些怪异,他瞧见孙必为还处在兴奋中,李小飞则一脸的惆怅,感觉他下一秒就要伤春悲秋。
“哎,你们从哪里来?”
孙必为半晌才回过神,看了李小飞一眼,也觉得这熊汉子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又看了一眼纪锦棠,胆怯地低下头,活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问你们话呐!”
“幽……幽冥!”孙必为讷讷地开口。
纪锦棠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好不容易平复的伤势,就在一瞬间一股脑儿又涌了上来,他觉得自己气血不顺畅,估计是要被他们气死。
他像个愤怒的小鸟一样大吼:“你们两个不要命了!孙必为,你说你,你一把年纪了,也陪着李小飞胡闹,他是个没有半点法力的凡人,就仗着自己有阎王令,就以为自己能在黄泉路横行霸道,你那点微末的道行,你觉得你在地府里打得过几个人?”
纪锦棠边说边咳嗽,孙必为隐约闻到有血腥气,骤然间悔意就涌上心头:“大侄子大侄子,你别生气,快坐下快坐下。”
孙必为将纪锦棠扶到沙发上坐下,又给李小飞使眼色,谁知李小飞好像没瞧见,整个人都处在魂不附体的状态。
“李小飞!”孙必为大吼一声。
李小飞一哆嗦,刹那间回过神,可他还是有些反应迟钝,喃喃自语:“为什么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视若无人地低着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只留下纪锦棠和孙必为面面相觑。
他的声音本来十分低沉,只是不知是他中气足还是佛堂里回音比较重,整个大殿里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声音,那些前来朝拜的人们和这里的僧人纷纷转头看向他。纪锦棠环视了四周,觉得自己好像是打扰到了别人,赶忙低着头,用一种十分诚恳的眼神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似乎被他深邃的眼眸攫住了灵魂,愣住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阿弥陀佛,施主请跟我来!”
“有劳小师傅。”纪锦棠点头答谢。
小和尚领着纪锦棠穿过大殿,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弯,走到一个不大不小却十分精致的小佛堂前,“施主,这里便是流音阁,释净师叔在里面。”
纪锦棠微笑着,他的眼睛被他挤成了标志性的月牙,脸上隐约浮现出的小酒窝让他凌厉的五官变得十分柔和,“多谢小师傅。”
小和尚匆匆离去,纪锦棠抬头看着门口的牌匾上“流音阁”三个大字,费解的讷讷自语,这原来老和尚的法号叫释净,他怎么不叫失禁?想到这里,这熊汉子差点笑出了声。
纪锦棠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只见昏暗的房间里,檀香味弥散,林大师——也就是释净大师盘坐在一尊佛像前,敲着木鱼,入定一般纹丝不动。纪锦棠挑了挑眉毛,干咳了一声,然后大尾巴狼一般也盘腿坐在林大师的身边:“大师,晚辈贸然前来,不会打扰到您老人家吧?”
林大师不动如山,脸上却轻轻一笑:“纪施主昨天那个猥琐的眼神,老和尚我就知道你今天必定回来找我。”
“哎,大师就是大师,我这点小心思还是瞒不过大师您啊!”纪锦棠不好意思的捂住自己的眼睛。
“纪施主独自来找老衲,没有与鬼帝大人一同前来,想必是想问关于鬼帝大人的事情吧?”林大师面色突然有些发白,敲击木鱼的声响戛然而止。
纪锦棠站起身,淡定的走到佛像前,也不管老和尚拜的是谁,他从功德箱后面抽出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着后,向这位佛祖行了礼,娴熟的将三根香插好,便转身靠在墙上,对老和尚说:“大师说的没错,只是大师昨夜的问题让晚辈好生着急,大师为何会问及苏之淮是否与后土娘娘有什么关系?我这位鬼帝兄弟只是附着在一个凡人身上而已,大师又是有什么蛛丝马迹?”
老和尚也站起身,他抬头望着佛像,缓缓的说:“上古洪荒时期,后土自幽都开辟幽冥,至今神话传说中都没有记载过后土娘娘的容貌,但是老衲我见到鬼帝大人的那双极其摄人的眼眸时,不自觉的会有那种感觉,他绝不是一方鬼帝这么简单。”
被他这么一提醒,纪锦棠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轻声自语:“自古有云,辨鬼辨瞳,人们可以通过观察鬼魂施法的时候眼眸里的光分辨鬼的修炼程度和实力,所谓蓝眼孤魂野鬼,白眼恶鬼、绿眼怨鬼、红眼厉鬼、青眼鬼将、橙眼鬼王、紫眼鬼帝。可……”
纪锦棠停顿了下来,似乎他要说的话都让他自己难以置信,于是林大师便代替他将话说完:“可苏鬼帝施法的时候,他的瞳孔依旧是乌黑深邃,连一丝紫色的光芒都没有,这说明他的级别在鬼帝之上。”
“鬼帝之上乃鬼祖,整个幽冥只有后土娘娘和酆都大帝才能算的上是鬼祖,可酆都大帝和后土娘娘早已经陨落,那苏之淮究竟是谁?”纪锦棠百思不得其解,意味不明的望着林大师。
“正因如此,老和尚我才会把苏鬼帝与后土娘娘联系在了一起。”林大师说,“不光是苏鬼帝的瞳孔漆黑,还有昨夜他在树林里翻手为昼,覆手为夜,可呼风唤雨,可操纵星辰,这番本领,恐怕是酆都大帝也未必做得到。”
“操纵日月星辰……”纪锦棠闭上眼睛,用手托着下巴,在佛堂里兜了一圈。林大师似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不敢宣之于口。
纪锦棠猛的睁开眼睛,他惊讶的看着林大师,两人有默契的点了点头。
“不可能,上古神明死的都差不多了,而且在他耗尽自身力量,将天地之间秩序大乱的日月星辰拉上正规的时候,就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整个西极之地。那时候后土和女娲还没有构建轮回,甚至连幽冥都刚刚形成,怎么可能是他?”纪锦棠说。
林大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纪施主你身为女魃后人,你能想象的到女魃也会与凡人相爱,生下后代吗?”
纪锦棠吃了一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老和尚,惊恐的问道:“老和尚你怎么知道?”
林大师淡淡一笑,不慌不忙:“我们这种人间散修,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奇闻异事,昨晚我见到纪施主可以操纵天火,便猜到纪施主身份不简单,这世间能有这般操纵火焰能力的人,无非就是神龙一族,凤凰一族,还有地藏王菩萨六使者之一的焰摩使者,除此之外,便是上古的两位火神,祝融和女魃以及另一位东方鬼帝之一的神荼,我见纪施主的血对僵尸一族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同时还有驱赶尸体的能力,两者相结合,那便是只有女魃了。”
纪锦棠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自嘲,也充满了无奈。
林大师的眼神变得十分柔和,他轻声说道:“早在我见到纪施主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上天赋予你能力的同时,也会给你带来痛苦,我算到你有一个劫数,既然纪施主能安稳站在老衲面前,说明有人帮你渡了这个劫,只是帮你渡劫的人恐怕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佛堂里变得十分静谧,林大师背对着纪锦棠,只听见男人急促的呼吸声。他转过头,只看见男人的背影,阳光透过木质房门上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