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古芊菁

因为有杨振的照顾，方若绮是随剧组工作人员一同过去影视城的。她之前和同学旅行来过一次，抱着偶遇的念头到处乱转，结果除了龙套没见到哪位一线。这次，她是拍戏来的。虽然剧本上对她的称呼是丫鬟甲，但因责任派生出的归属感使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变得熟悉亲切起来了。

摄影器材和道具已经先一步就位，男女主角要明天入组。黎华因为有个电影要冲击贺岁档，因此要等他行程有空才会过来。不愧是天王，拍戏进程都要跟着他的行程来。

方若绮的室友是个服装组的小妹，叫杨青青。本来丫鬟甲乙丙有三个人，乙君和丙君一个房间之后就剩了方若绮一个。刚好杨青青在大巴上和她坐一起，两人算是比别人熟悉那么一点儿，于是就被分到了一间。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方若绮坐在床上看杨青青蹲在地上手忙脚乱，不禁好心问她要不要帮忙。杨青青等她搭话很久了，赶忙应道好呀好呀！于是现在，方若绮对着一眼望去大概上百件戏服满头黑线。而且杨青青告诉她，这些只是黎华一个人的。

我的天哦，他一场戏要穿几件啊！眼瞅着这些衣服，披风鹤氅绛纱大袄，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应有尽有，每种还翻覆变化了好几个花样。她的工作就是将这些衣服整理好挂在活动衣架上，然后再推到黎华的私人化妆室。因为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女孩子凑到一起便叽叽喳喳地八卦开了。

“真没想到，男二竟然是黎天王。那天我就在现场，简直终生难忘。”方若绮抖了抖一件绛纱袍，柔软的布料和皮肤一接触，凉凉的舒服极了。这是真的桑蚕丝吧，奢侈。

“别提了！”杨青青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愤愤不平道，“那天我被派到厂家取衣服结果没看成。回来之后听朱莉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气的我原地爆炸。”意识到方若绮可能不认识朱莉，她补充道，“朱莉是pstv的场记。依我看就是个狗仔。手上各种八卦消息不断，每个都被她说得有板有眼。她这次也来影视城了，嘴巴最大的那个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虽然没见过朱莉，但方若绮脑海里却闪过了那天站在她身后的女孩子。杨青青的形容让她不由得笑起来：“那朱莉有没有说，为什么黎华要接这个男二？”

大概因为两人身处“小黑屋”有了革命战友的情谊，杨青青没避讳，反而故作神秘地小声说：“我给你讲，你别说出去哈。”她停了一下还左右看了看，好像在演谍战剧，“听说黎华是拿着天价签约金进组的。”

这有什么好神秘的，又不是什么大料。方若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也知道能把黎华搬出来演男二就得价格不菲。只听杨青青又说：“你知道古芊菁是岳行空的女儿吧。岳行空又是乔亚的当家导演。”

“乔亚的当家导演是黎湘离吧。”方若绮更正。

“单纯。”杨青青摇了摇手指，“黎导都多大岁数了。还能在这电影圈混几年？退休也就这两年的事儿。而且岳行空不仅是导演哦，乔亚可是占了股的。单凭这个，黎导就不行了。”

虽然不喜欢她这样说黎湘离导演，但方若绮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事实。想来这不过是搭着电视剧的顺风车给那本即将上映的贺岁片做宣传来着。对黎华来说，既狠赚了一笔又得了个照顾后辈的好名声。不过摄政王的这个角色，从头到尾都是粉丝福利满满。估计岳行空也是看准了才找来黎华这么个香饽饽给女儿增加收视率。

优秀的制作团队加专业的炒作班底，想不赚得盆满钵满都难。这父爱也真是够深沉的。

古芊菁进组的时候蹬着一双恨天高一步三摇，半点没有浮生的端庄。之前在电视上看到她还是一头非主流绿发，这回也乖乖地染回了黑色。她自己说是为了艺术牺牲。这位大小姐大包小裹搬了一堆，感觉把家都搬来了。她拍戏向来是能自带的通通自带，美其名曰“剧组的这些地摊货怎么能用”。

童靖阳和印象里差不多，带着墨镜酷极了。这人走路带风，方圆三里生人勿扰。少数几个相熟的上去打招呼，他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一声。

就这么两个人，开拍第一天就闹得鸡飞狗跳。

因为黎华还没进组，所以皇帝和浮生之间大段大段的宫廷生活便是前期拍摄的重点。方若绮因为是浮生身边的丫鬟甲，每天都有那么几个镜头：上茶，行礼，退下。也是托杨振的福，她算是众多龙套里少数几个戏份还比较多的，虽然重复性高了点儿。

说起这位古大小姐，也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一会儿嫌弃头套太重，一会儿抱怨戏服太厚，助理服装化妆四五个人围着她还不够。

“喂！就是你。”

此时方若绮正夹着道具茶盘站在角落休息，脑子里神游天外思考着刚刚拍过的那场戏。虽然古芊菁的真实性格和浮生完全两路，但action之后的表现倒可圈可点，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正琢磨得出神，身边的摄像碰了她一下，又朝古芊菁的方向指了指。方若绮一愣，表情困惑地望向古小姐。

“对，就是你。”古芊菁在一众涌动的人头中朝她点点头。

oh,no!

在心底给自己画个十字，方若绮一副上战场的架势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

“刚刚那个茶是谁给你的？”古芊菁背靠椅子正在给自己涂指甲油。

方若绮心中一沉，便照实说是道具组的人给她的。只是没提具体哪个人。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古芊菁吹了吹指甲，一边审视自己的杰作一边削尖了声音，“哪里搞来的地摊货，又苦又浓。泡多久了，是给人喝的么？”

她突然发难，在场所有人立即停下手里的工作齐刷刷看了过来。方若绮一副完蛋了的表情瞟了眼场外紧张到要吐的道具组负责人。

这时候谁都不愿意当那被枪口指着的出头鸟。全场静悄悄的只有古芊菁一个人在高声挑剔着叶子这么大，颜色这么深，口感这么涩，龙井要明前之类之类。方若绮站在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全当听笑话，这荒郊野岭的到哪去给你搞好喝的明前龙井。

早就听闻古小姐一身娇气，没想到已经是公主癌晚期。方若绮现在用杨青青的话讲叫气到原地爆炸，却只能强忍着做小伏低任其揉捏。那是女主角，是大钱包，是剧组里的天王老子。阶级这种东西，早已成为历史车轮上的一根螺栓，碾压过一代又一代人。

作为普通的大多数，他们都没有那个打破阶级禁锢的能力，但有的人有。事实上，那人已经看不下去了。

“吵什么，一杯茶水搞这么多事！”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方若绮差点儿没拿稳托盘。说话的是童靖阳，一口冰碴端的是掷地有声。另一位天王老子参战，众人一时间更是噤若寒蝉。

许是没想到童靖阳会和她作对，古芊菁哑了片刻，突然跳起来：“童靖阳你瞎掺和什么？！”

“想喝茶自己买去，别在这耽误拍摄进度。”童靖阳全程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压根儿没睁眼瞧过古小姐一眼。他的话里仿佛藏了一把匕首，刀刀见血。

“你少在这装好人。”古小姐抄着手冷笑，语气也是十分的刻薄，“以你那不入流的品味倒刚好配得上这些地摊货。”

“一口一个地摊货，也不先掂量一下自己是个什么货。”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方若绮在心里不由得竖了个大拇指。什么叫一物降一物，硬的怕横的。眼瞅古小姐一口银牙咬碎，恨不能冲上去手撕了童靖阳，她赶忙一把拉住她赔笑道：“您二位都消消气，这大冷天的出来拍戏大家都不容易。”她一牵头原场，道具组负责人也赶紧过来说些客气话。

古芊菁现在是骑虎难下，需要一个台阶。方若绮懂，负责人也懂。所以她俩小跑着递来一个“小板凳”。

负责人反省自己的责任，方若绮就给古小姐带高帽。一会儿金枝玉叶，一会儿心胸宽大，到底把这古小姐捧得没了脾气偃旗息鼓。

古芊菁不蠢，她火气渐消之后就反过味来刚刚自己有些冲动。她转眼看了看一张笑脸的方若绮。所谓扬手不打笑脸人，这姑娘刚刚拉住自己属实是明智之举。

“你叫什么名？”古芊菁一脸倨傲地看着她。

“方若绮。”方若绮不卑不亢地回道。

“你不错么。”古芊菁朝她扬扬下巴，一扭身便去化妆室补妆去了。

能得古小姐表扬，也许可以骄傲一下。方若绮心里冷笑一声，这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她没有注意到，另一位始作俑者童靖阳早已经睁开眼睛，看了许久的热闹。

许是找到了同盟，午饭时分那道具组负责人拉着方若绮吐了好久的苦水，大骂古芊菁靠爹。方若绮一边吃盒饭，一边无奈地耸肩，靠爹，那也得有爹可靠啊。

吐槽过后，方若绮告别负责人独自去了她的“秘密基地”。

剧组的拍摄地是个非常漂亮的皇家花园。池馆水榭，亭台楼阁，藤萝掩映，错落有致。拍摄活动主要集中在花园前部的堂屋里，中午时分这后花园便成了一个极为安静的去处。花园东侧有片面积不小的人工湖，湖中央是一座造型别致的二层木楼。如果没有摄影取景，这里便十分僻静，鲜少人烟。

发现这么一处“桃源”，方若绮基本每天午休都会在这里坐坐。她一般不会上到二楼，只是坐在楼梯上写写画画静静思考。揣摩早上拍过的，臆想下午要拍的，但凡有什么心得体会，她都会写在本子上。只可惜，没人能与之讨论，所有的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骄傲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野心罢了。

时间正值隆冬，虽然南方的冬季不像北方那般凛冽，但久坐不动还是会冻僵。方若绮在脚底贴了两片暖宝宝，又把这漏风的地方堵上个七七八八，这才重新坐下来。

北风被木板间的缝隙撕成一条条，拉出凄厉的哨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猫叫，被空旷的天地放大数倍。飞鸟绝迹，人烟罕至。方若绮低着头，一时间只有笔和纸接触的沙沙声。